临清悄然离开了伏牛镇外的山林,依照樵夫所言的方向,一路向西而行。
三百里路程,对于已非普通野兽的他而言,并不算遥远。
数日之后,一片山势险峻、林木愈发幽深的山脉便出现在眼前,正是那传闻中“不太平”的黑风山。
尚未深入,临清便感受到此山灵气相较于周遭浓郁不少,但也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属于猛兽的腥臊气息和一丝……懵懂的妖气。
他收敛全身气息,凭借羚羊的灵巧与对山林的熟悉,如同幽灵般潜入山中。
很快,他便在山腰一处背风的坳地里,找到了樵夫口中的“破庙”。
那确实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山神庙,断壁残垣,蛛网密布,唯有正中的神像还勉强保持着轮廓,但彩漆早已剥落,显得破败不堪。
而庙宇的主人,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神像前的空地上,抱着一坛明显是偷来的酒,鼾声如雷。
那确实是一头黑熊,体型极为壮硕,人立起来恐怕有两三人高,浑身毛发乌黑油亮,在从破庙屋顶漏洞投下的光柱中,隐隐反着光。
它虽在沉睡,但周身散发出的气血之力却如同烘炉,显示出其不凡的根基。
然而,临清仔细感知,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黑熊精身上的妖气,虽然磅礴,却显得十分“纯朴”甚至“稚嫩”,缺乏那种历经杀戮、狡诈凶厉的意味。
更关键的是,临清真灵深处的时空至宝,对此熊没有产生丝毫反应,平静得如同面对一块山石。
“不是它……”
临清心中涌起一丝失望。
这头黑熊精,或许就是本地一个刚刚开启灵智、凭借本能修炼的山野精怪,与那西游路上能盗取锦襕袈裟、与孙悟空斗法的黑熊怪,恐怕并非同一只。
至少,现在的它,还远未达到成为“一难”的程度,身上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劫气”。
希望落空,临清本想转身离去,继续寻找下一个可能的目标。
但看着那黑熊精憨态可掬的睡相,听着它那毫无心机的鼾声,他脚步又顿了顿。
同为山中精怪,披毛戴角之辈,在此界修行本就艰难。
人族修士视他们为材料、为祸害,天庭地府有规矩约束,真正的上乘传承更是难得。
这黑熊精空有一身好根骨,却只能像野狗一样占据破庙,偷鸡摸狗,靠着本能懵懂修炼,前途可谓一片黯淡。
某种程度上,与此刻困于羚羊之身、道途受阻的自己,何其相似。
一种同病相怜的微妙情绪,在临清心中滋生。
“罢了,既然来了,也算有缘。况且,验证劫气之事急不得,或许……可以从长计议。”
临清改变了主意。
他决定暂时在这黑风山住下。
一方面,此地灵气尚可,较为僻静,适合他继续钻研正一道法,思考突破瓶颈之法;另一方面,观察、甚至……引导一下这头黑熊精,或许也能有些意外的收获,至少,多个“邻居”,在这茫茫山野中,也不至于太过孤寂。
他没有打扰黑熊精的好梦,自顾自在破庙附近寻了一处干燥通风的岩缝,略作收拾,便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临清便在这黑风山开始了半隐居的生活。他每日依旧修炼正一道法,虽然明知有瓶颈,但巩固根基、熟练符箓总是没错的。闲暇时,他便暗中观察那黑熊精。
这黑熊精果然灵智初开,心思单纯得像张白纸。
它每日的活动就是睡觉、觅食、然后抱着酒坛子喝得酩酊大醉。
对于修炼,完全依靠本能,就是趴在月光下或者灵气浓郁处,胡乱地吞吐,效率低下,且毫无章法。
这一日,黑熊精又偷了村民一只肥羊,正啃得满嘴流油,忽然嗅到一股异常诱“人”的清香。
它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那头最近搬来的、看起来不太一样的羚羊,正叼着一株翠绿欲滴、灵气盎然的草药,慢悠悠地嚼着。
那草药散发的灵气,让黑熊精口水直流,连嘴里的羊肉都不香了。
它丢下羊骨头,笨拙地爬过来,围着临清打转,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渴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临清瞥了它一眼,神念传递过去一道意念:“想吃?”
黑熊精吓了一跳,猛地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临清。
它虽然灵智不高,但也知道能直接在自己脑子里说话的,肯定不是普通野兽。
“你……你是啥东西?”黑熊精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粗嘎,带着野兽的腔调。
这还是临清头一次听到黑熊精说话,出来此地之时,黑熊也曾觊觎他一身灵性,打过他的注意,但在临清释放妖力,绽放修为之后,黑熊精自知不敌,也就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了。
也默认了这位新邻居的出现。
两妖之前并无交际,这还是他们的第一次交流。
让临清有些意外的是,这头黑熊竟然早早的炼化了喉间横骨,能够口吐人言。
“和你一样,山中修行的。”
临清平静地回应,将剩下的半株草药推到黑熊精面前,“这个,比生肉有助于修行。”
黑熊精将信将疑,但终究抵不过那灵草的诱惑,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嗅了嗅,然后一口吞下。
顿时,一股温和的灵气在体内化开,暖洋洋的,比它胡乱吞吐月光舒服多了。
“好……好吃!”
黑熊精眼睛一亮,看向临清的目光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亲近和……期待。
临清心中暗笑,这熊精果然单纯。
他便顺势以神念与之交流,开始询问它的修炼情况。
黑熊精哪懂什么修炼法门,支支吾吾半天,也只说出“晚上看月亮亮亮的,就吸气,肚子暖暖的”之类的话。
临清叹了口气,这完全就是最原始、最低效的妖族修炼方式,全靠天赋和运气。
他想了想,决定稍微点拨它一下。
毕竟,教导的过程,也是对自己所学的一种梳理和验证。
“吞吐灵气,并非胡乱吸入。”
临清以神念演化出简单的行气路线,当然是经过他简化、更适合妖族体魄的基础法门,主要是引导灵气淬炼肉身关键窍穴,“需有意引导,循经导脉,方能事半功倍。”
黑熊精听得似懂非懂,但它能感觉到临清传递来的意念中那种“为它好”的意味,便努力模仿着。
它根骨确实不错,虽然笨拙,但在临清耐心的指点下,竟然也慢慢摸到了一点门道,吸收灵气的效率明显提升。
一来二去,这一羚一熊便熟络起来。
黑熊精将临清当成了“有学问”的前辈,虽然这前辈个头还没它巴掌大。
临清告诫它,滥杀无辜会积累业力,于修行不利,并教它辨认一些有灵气的野果根茎充饥,每日除了必要的觅食和睡觉,便是跟着临清学习那粗浅的炼气法门。
临清也乐得有个“学生”。
教导黑熊精的过程,让他对妖族,或者说非人族的经络特性、修炼难点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对他思考自身道途瓶颈也有启发。
他甚至尝试将正一道法中一些关于“静心”、“凝神”的粗浅理念,用黑熊精能理解的方式传授给它,帮助它压制妖兽天生的躁动野性。
黑熊精的进步肉眼可见。
不仅妖气变得更加凝练,眼神中也少了几分浑噩,多了些许灵动的光彩。
它对临清更是感激涕零,将破庙里唯一还算完整的蒲团让给临清,自己则趴在门口守卫。
时光如水,平静流淌。
临清在黑风山的这段日子,虽然没有找到期待的“劫气”,但心境却莫名平和了许多。
教导黑熊精,像是一种另类的修行,让他暂时忘却了自身的困境和遥远的仇恨。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这一日,临清正在岩缝中静坐,忽听外面传来黑熊精惊慌的吼声,以及一阵嘈杂的人声和……清脆的铃铛声?
他心中一动,悄然潜出岩缝,藏身树后望去。
只见破庙前的空地上,黑熊精正人立而起,龇牙咧嘴,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但它庞大的身躯却在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而在它对面,站着三名身穿杏黄色道袍、手持桃木剑、腰间挂着铜铃的道士。
为首一名老者,须发皆白,眼神锐利,手中桃木剑指向黑熊精,厉声喝道:
“好个孽畜!果然在此地为祸!前几日山下李家庄丢失的祭品,定是你这妖孽所为!今日我‘伏牛观’便替天行道,收了你这祸害!”
伏牛观,便是山下伏牛镇的道观了,前些日子,道长云游四方,正好和黑熊精偷鸡摸狗的日子错开。此时归来,听闻镇上居民状告,顿时恼了。
于是打上山来。
临清心中一沉。黑熊精之前偷鸡摸狗,到底还是惹来了麻烦。
而且看这道士身上的气息,虽然不算顶尖,但也比之前清水观那几个弟子强上不少,尤其是那老者,恐怕已有炼气化神的修为。
黑熊精虽然最近修为有所进步,但灵智仍低,更不懂什么法术,如何是这些有备而来的道士的对手?
眼看那老道士剑诀一引,桃木剑上泛起清光,就要动手,临清知道,自己不能再旁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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