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案收起那张纯白的塑料面具。
触手温润,毫无异样。
就像从街边小摊买来的,最普通的万圣节道具。
但那行滚烫的金色文字,仍在视野中灼烧。
【特殊食材:纯粹的戏剧】
戏剧?
这东西,能吃?
白案的眉头本能地皱起。
万物皆为食材,但理解“食性”,是烹饪的第一步。
广场上,一片狼藉,却散发着诡异的香甜。
满地融化的巧克力酱、凝固的奶油、粘稠的糖浆,混杂着幸存的爆米花,散发出浓郁的奶香。
空气里再无一丝恶意与恐惧。
只剩下高热量食物带来的,那种纯粹的,令人满足到发腻的幸福感。
“咳……咳咳……”
姜老剧烈地呛咳着,撑着身旁那口温热的巨锅站了起来。
锅身像一头刚刚耕完地的温顺巨兽。
他看着白案,又扫视四周那些甜腻的“怪物残骸”,张了张嘴,一个脏字都骂不出来。
他只想抽根烟,然后问问老天爷。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林珂则是另一种状态。
她箭步冲到那滩融化的“甜腻泥石流”前,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巧克力酱。
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指尖在唇边轻轻一抿。
高风的眼角剧烈抽搐。
疯了。
林珂也疯了。
那曾是S级诡异的一部分!天知道里面还残留着什么概念污染!
“成分解析……高纯度可可脂,蔗糖,乳化剂……与市面顶级歌帝梵巧克力成分相似度98%。”
林珂闭着眼,神情陶醉,仿佛在品鉴绝世佳酿。
“能量残留为零,概念污染为零……它被彻底‘净化’了。”
她骤然睁眼,目光灼灼地射向白案!
“不,不是净化,是‘转化’!你用‘欢乐’的概念,彻底覆盖并改写了‘恐惧’的核心!白案,你的烹饪,从物理到概念,究竟是如何实现的?咸甜交织的味道,为什么能中和两种对立的情绪能量?盐和糖的分子结构在高温高压下,发生了何种未知的嬗变?!”
一连串问题如同机枪扫射,让高风都感到头皮发麻。
白案只瞥了她一眼。
“商业机密。”
“……”
林珂被噎得死死的。
而高风,自始至终,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自己手中的谐振器上。
那曾是他引以为傲的科技结晶,AAb最尖端的声波武器,价值一套三环公寓。
现在,它是一坨冒着青烟的废铁。
一个……刚刚完成了本职工作的电磁炉。
视线缓缓上移,落到自己身上。
那身采用最新纳米材料定制的白色科研作战服,一尘不染是它最大的特性。
此刻,上面沾满星星点点的油渍。
是黄油。
一滴凝固的黄油,像一枚耻辱的勋章,钉在他的胸口。
他抬起手,闻了闻袖口。
一股浓郁到让他反胃的,爆米花的奶香味。
科学。
逻辑。
定律。
他过去二十多年建立的信仰大厦,被一颗小小的,甜腻的爆米花,炸得灰飞烟灭。
他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败得……五体投地。
那股甜腻的香气涌入肺里,他强忍住想吐的冲动。
他迈开脚步。
一步,一步,走到了白案面前。
姜老眼神一凛,拳头下意识攥紧,以为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家伙要寻衅。
高风站定。
他低头看着白案那身整洁如新的黑色主厨服。
再看看自己这一身狼狈的油污。
无声的对比,比任何耳光都来得响亮。
广场上,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我的谐振器……”
高风终于开口,嗓音干涩,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那无法抑制的颤抖。
“……还能修好吗?”
白案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问出白痴问题的顾客。
“你问我?”
“……”
高风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他想质问,想辩解,想为自己坚守的科学挽回最后一丝尊严。
但所有翻涌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抬起头,第一次,真正正视白案的眼睛。
没有了轻蔑,没有了敌意,没有了审视。
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溃后的,复杂到极致的……敬畏。
“谢谢。”
他说。
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
“谢谢你……救了我们。”
这两个字,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说完,他转身,走向广场另一边,默默检查那些散落的仪器残骸。
他的背影,第一次,不再那么笔直。
却也多了一分,从未有过的踏实。
姜老松开拳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从这一刻起,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才算真正拧成了一股绳。
“任务结束,AAb后勤已在路上。”
林珂的声音传来,她已从科研狂热中冷静,恢复了通讯员的本色。
“他们会负责现场收尾和数据采集。”
白案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了手里的白色面具上。
【纯粹的戏剧】。
这道菜,该用什么火候呢?
……
归途,车内一片静默。
姜老靠在医疗车座位上处理伤口,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军歌。
林珂抱着终端,手指在虚拟屏幕上狂舞,嘴里念叨着白案听不懂的数据模型。
高风则坐在最远的角落,抱着那堆仪器废铁,闭目不语。
白案靠着车窗,城市夜景飞速倒退。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高风的感谢。
姜老的信任。
林珂的狂热。
这些东西,正像无法预料的调味料,悄无声息地渗入他纯粹的、只有“食客”与“食材”的世界。
让他的菜单,变得复杂起来。
这并非一个好兆头。
顶级的厨师,不需要多余的情感。
回到AAb临时据点,已是黎明。
白案拒绝了医疗检查,无视了林珂渴望的眼神,径直回到那个被他改造成临时厨房的房间。
他需要安静。
他需要和他的新“食材”,好好独处。
房间里,巨大的高压锅已被运回,擦拭一新,安静地立在角落。
白案将那张白色小丑面具,轻轻放在他随身携带的,那块不知名木材制成的砧板上。
他伸出手指,在面具光滑的表面轻敲。
笃。笃。
声音清脆。
他凑近,闻了闻。
没有任何味道。
既无小丑的疯狂,也无爆米花的香甜。
它就是一张塑料。
“戏剧……”
白案喃喃自语。
“悲剧?还是喜剧?”
“是做成浓汤,品尝它的百转千回?”
“还是做成刺身,感受它最原始的冲击?”
他那台精密的“菜单生成器”,开始高速运转。
无数烹饪方式在脑海中闪现,又被一一否决。
就在他沉浸于构思中时。
房间里的空气,毫无征兆地,扭曲了一下。
一股奇异的香味,凭空出现。
那不是食物的香。
那是一种混合着陈年红酒的醇厚、古巴雪茄的辛辣,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白案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
在他的面前,砧板之上,白色面具的旁边。
一张边缘烫着复杂金色花纹的黑色信封,无声无息地,凭空浮现。
信封的封口处。
一滴暗红的蜡油,凝固成一枚正在滴血的,高脚酒杯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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