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三响，云海流金。
清静崖上的新弟子们已习惯性地聚集，等待着明心师兄今日又会带来怎样“稀奇古怪”的晨课。
明心今日却并未将他们带往某处奇景，只是随意地站在崖边，指着下方云雾缭绕、若隐若现的山林，懒洋洋道：“今日功课，‘辨气’。”
辨气？
众人不解。
明心打了个哈欠，解释道：“天地灵气，并非混沌一团。不同地域、不同事物周遭，灵气属性、浓淡、流转方式皆有细微差别。一草一木，一水一石，甚至鸟兽虫豸，其气息皆不相同。今日，你们便试着去分辨这山林之中，诸多气息的不同。”
他顿了顿，补充道：“闭眼，静心，勿用目视，纯以神感。能辨出三种不同气息者，算合格。能辨出五种者，算优良。若能辨出十种以上……”他嘿嘿一笑，“那便是妖怪了，我得报告守拙师叔把你抓起来切片研究。”
众人被他的话逗得一阵低笑，紧张感稍去。
蓝桥易依言闭目，凝神静心，将心神缓缓铺散开去，尝试感知下方那片广阔山林。
初时，只觉一片混沌勃勃的生机灵气，如绿色暖洋，并无分别。但他耐心极佳，回想起“听风”、“观石”的体验，心神愈发沉静细腻。
渐渐地，那一片混沌开始在他“感知”中分化。
东方某处，气息温润潮湿，带着泥土与腐叶的沉厚韵味，应是沼泽水涧之地；西方较高处，气息清冽干燥，带着松针的冷香与岩石的坚凝，应是松林石崖；南方，气息灼热活跃，似乎有地火暗藏，或是阳坡日照充足之处；北方，气息幽深静谧，带着几分阴凉，或许是深潭或背阴山谷……
他甚至能模糊感知到，几股强弱不一、带着野性躁动的气息在林间移动，应是某种灵兽。还有几处，气息格外纯净浓郁，似乎是上了年头的灵草所在。
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涌上心头。他仿佛“看”到了一幅由无数种气息交织而成的、立体的、生动的山林画卷，比肉眼所见更为丰富和本质！
他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知中，细细分辨着各种气息的细微差别，乐此不疲。
不知过了多久，明心师兄的声音将他唤醒：“时辰到。都说说吧，辨出了几种？”
弟子们纷纷开口，大多辨出了三四种，已是欣喜不已。有那悟性稍差的，只勉强辨出一两种，面露惭色。
轮到蓝桥易，他沉吟片刻，道：“弟子愚钝，约莫辨出八九种不同气息，然大多模糊，难以精准描述。”
周围顿时一静，不少弟子投来惊讶甚至不信的目光。八九种？这已是极难！
明心师兄眼睛微亮，饶有兴趣地问：“哦？说说看，比如哪八九种？”
蓝桥易便将之前感知到的温润沼泽、清冽松石、灼热阳坡、幽深寒潭、几股兽性气息以及灵草清气大致描述了一番。
明心师兄听罢，抚掌笑道：“好！果然是个灵觉敏锐的！虽不全对，亦相差不远矣。这片山林的气象，算是被你摸到了点边角。”他顿了顿，看向众人，“辨气之要，在于‘感’而非‘看’。心愈静，神愈凝，感之愈微。此法于日后探寻灵物、规避凶险、乃至布阵炼丹，皆有大用，好生练习。”
众人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上午的清漪师姐法课，依旧在飞瀑深潭边。经过几日感悟，大部分弟子都已初步掌握了引气炼气的节奏变化，进境明显。清漪师姐便开始讲授如何将这一丝炼化的灵气，初步运用于肢体，强健体魄，为日后修炼法术打下基础。法门依旧以水喻，讲究循序渐进，如溪流滋养河岸。
下午自由时间，蓝桥易本欲再去藏经阁，却见赵大牛在住处外空地上，闭着眼，满脸通红，浑身紧绷，显然又在和《引气诀》较劲，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蓝桥易摇摇头，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
赵大牛吓了一跳，睁开眼，见是蓝桥易，哭丧着脸：“蓝师兄，俺……俺还是不行……一着急，就啥也感觉不到了……”
蓝桥易心中一动，忽然道：“大牛，你别练了。跟我来。”
他领着茫然的赵大牛走到崖边一处僻静角落，这里堆放着一些劈好的柴薪，是膳堂所用。
蓝桥易拿起一把沉重的柴刀，递给赵大牛：“你今天下午的任务，不是打坐，是把这些柴都劈了。”
“啊？劈……劈柴？”赵大牛懵了。
“对，劈柴。”蓝桥易肯定道，“就像你在家里干活那样，什么都别想，只管用力，劈得整齐就好。”
赵大牛虽不明白缘由，但对蓝桥易极为信服，哦了一声，接过柴刀，深吸一口气，嘿哟一声，奋力劈下！
他力气本就不小，此刻心无旁骛，只专注于眼前木柴，一刀接着一刀，汗珠很快从额角滚落，肌肉贲张，呼吸也变得粗重而有节奏。
蓝桥易在一旁静静看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赵大牛已劈完一小堆柴，浑身热气腾腾，喘息渐重，但眼神却不再焦躁，反而透着一股干完体力活后的畅快和专注。
就在这时，蓝桥易轻声开口，如同晨课时明心师兄的耳语：“现在，别停。感受你的呼吸，感受你身体里这股热流，感受你发力时肌肉的收缩与放松……别控制它，就像感受风、感受水一样，只是看着它……”
赵大牛动作微微一滞，随即依言尝试。他依旧在劈柴，动作却慢了一些，注意力从“劈柴”这件事，稍稍转向了自身内部。
一下，两下，三下……
忽然，他劈砍的动作猛地一顿，柴刀停在半空，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热……热的！动了！”他结结巴巴地叫起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肚子里那热乎气！它……它自己跟着俺的劲儿动了！”
在他全力劈柴、气血奔涌、心神专注之际，那丝顽固不化的气感，竟自然而然地被引动，融入了他的气血运行之中！
蓝桥易笑了：“记住这种感觉。修行，未必非要坐着。对你而言，动中求静，力中感气，或许才是正道。”
赵大牛狂喜点头，扔下柴刀，竟对着蓝桥易深深一揖：“俺明白了！俺明白了！谢谢蓝师兄！谢谢！”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转身又抓起柴刀，更加卖力地劈砍起来，但这一次，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发力，都带上了一种独特的韵律，与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隐隐相合。
蓝桥易心中欣慰。道法自然，果真无处不在。赵大牛的道，在田埂，在柴堆，在他熟悉的劳作之中。
正当他准备离去时，却见王昊从不远处走来，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那是前几日被守拙执事封印灵力后的虚弱。他看着狂喜劈柴的赵大牛，又看了看蓝桥易，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快步走开了。
经历了上次的惩罚，他的傲气似乎被打磨掉不少，但那份隔阂与别扭依旧存在。
蓝桥易并不在意。同门数百，性情各异，强求一律反而不美。只要不违门规，各有各的缘法。
傍晚时分，守拙执事巡查崖上，恰好看到赵大牛仍在嘿哟嘿哟地劈柴，浑身热气如蒸笼，但动作沉稳有力，呼吸绵长，眼中闪烁着以往未曾有过的明亮光彩。
守拙执事驻足观看片刻，冰冷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讶异，随即微微颔首，并未打扰，转身离去。
是夜，蓝桥易于屋中静坐。
窗外月华如水，万籁俱寂。
他丹田内的气流已颇为可观，如一小团温顺的云涡，自行缓缓旋转，无时无刻不在吸纳着周天灵气。
他心念微动，尝试将那日所闻的“石籁”之韵，与清漪师姐所授的“水喻”之理相结合，引导气流。
气流时而如溪水漫流，细腻渗透；时而如瀑布奔涌，冲关过隘；最终归于丹田，如深潭蓄势，沉静幽深。其间更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石籁鸣响的奇异震颤，使得灵气吸纳转化的效率，竟又提升了少许。
一种圆融自如、渐入佳境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推开窗，望着无垠云海与璀璨星河。
山中修行无甲子，短短数日，他却感觉恍如隔世。
这个宗门的与众不同，已深深烙印在他心中。它不仅传授法诀，更指引方向，包容个性，于万物中启迪智慧，于规矩中涵养心性。
“这个宗门，真的没拜错。”他轻声自语，嘴角含笑。
云海之下，山岚轻轻翻涌，仿佛在无声地回应。
前方的道途，在月华下，似乎愈发清晰起来。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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