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婆家的美芽，恰似志伟待在她家时那般，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别扭。
自打嫁给志伟，她在这个家累计待过的日子屈指可数，对婆婆胡小妹、公公刘海始终存着层刻意的生分——就连喊一声“爸妈”，舌尖都像裹了层砂纸，磨得勉强。
从北京回村后，美芽除了在家照顾小幸运，几乎不怎么出门。志伟家亲戚本就稀少，过年走亲访友倒省了不少应酬。
正月初一的年味还没散尽，天还没亮，刘海就载着满满一车水果往集市赶。自从美芽生下小幸运，胡小妹便安心在家带孙女，出摊赶集、风里来雨里去卖水果的活计，就全落到了公公一人肩上。
日头还没爬到头顶，刘海就蹬着三轮车回来了，车斗里码得老高的水果筐摇摇欲坠，一眼就能看出没卖出多少。
“今儿咋又剩这么多？”胡小妹正蹲在井台边择菜，瞥见他一筐筐往地上卸水果，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出摊的比买东西的还多，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喽！”刘海叹着气，粗糙的手没歇，搬水果的动作却比早上慢了半拍，额角的皱纹里还嵌着没擦净的汗珠。
美芽在里屋听得真切，伸手推了推正蜷在床上刷手机的志伟：“你去帮爸搭把手，别总躺着不动弹。”
志伟懒洋洋地动了动，掀着窗帘瞥了眼屋外，不情不愿地把手机塞进裤兜，拖沓着脚步往外走。
“爸，我来帮你！”
“哎哎，不用不用，我这就搬完了！”爷俩的声音飘进房间，美芽刚想起身，志伟就折了回来，一脸无辜地摊手：“你看，爸说不用我帮。”
美芽望着他重新躺回床上、火速摸出手机的背影，只觉得自己方才的话纯属多余。
“那你看着小幸运，我去帮妈做饭。”她把熟睡的女儿轻轻放在志伟身边，自己则走到井台旁，蹲在胡小妹身边一起择菜。
眼角余光里，刘海正把早上搬上车的水果，又一筐筐挪进堂屋的角落，竹筐摩擦地面的声响，像磨在人心上。
她喉间滚了滚，想说“生意不好就别去遭这份罪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有什么底气说这话？
当初的彩礼几乎掏空了这个本就不宽裕的家，如今孩子又扔给老人带，她和志伟在城里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连自己都顾不周全，哪里有余力帮衬家里？
望着公婆被岁月压弯的脊梁、满是风霜的脸，再看看屋里那栋墙皮脱落的老房子，耳畔是志伟刷手机时偶尔发出的轻笑，心底那股被强行按下去的离婚念头，又像春草似的冒了出来，且疯长着，越来越烈，搅得她心口发紧。
择菜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青菜被扯得叶茎分离，美芽才猛地回神。
胡小妹似乎察觉到她的失神，手里的动作慢了些，语气带着几分试探：“美芽儿，是不是屋里闷得慌？等下吃完饭，我抱小幸运，你出去透透气。”
美芽摇摇头，勉强牵了牵嘴角：“不了妈，我陪着小幸运就好。”
她实在没心思出门——志伟村里的人她基本不认识，也聊不上什么，碰到认识她的又免不了要问东问西，问志伟在城里的工作，问他俩什么时候再要个儿子，这些都是美芽不愿触碰的！
正说着，里屋传来小幸运细碎的哭声，想来是被志伟翻身后的动静惊醒了。美芽赶紧起身往里走，就看见志伟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扔到一边，笨手笨脚地想抱女儿，却因为姿势不对，让小幸运哭得更凶了。
“你轻点！”美芽快步走过去，接过女儿轻轻拍着后背，语气里带了点急，“让你看着点，就知道玩手机。”
志伟搓了搓手，脸上有些挂不住：“我也不是故意的，她突然就哭了。”
“她是饿了！”美芽横了他一眼，转身坐在床边喂奶。小幸运含着乳头，哭声渐渐平息，小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美芽低头看着女儿柔软的小脸，心里又酸又涩——这是她在这个家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暖意了。
屋外，刘海搬完最后一筐水果，坐在门槛上抽起了烟。烟丝燃烧的味道顺着门缝飘进来，混着灶间传来的柴火味，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
美芽听见胡小妹劝他：“剩下的水果明天早点去，实在不行就降价卖，总比放坏了强。”
“降多少？进价都快够不上了。”刘海的声音闷闷的！
她侧头看了眼志伟，他正低头刷着短视频，嘴角还噙着笑，仿佛屋外的愁苦、长辈的担忧，都与他无关。
这一刻，离婚的念头愈发清晰——她不想再和这样一个拎不清、没担当的人耗下去，更不想让女儿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可转念一想，真要离婚，她带着小幸运能去哪？回娘家？娘家早没了她的容身之处，在城里工作？她还带着个孩子哪能两边兼顾？
怀里的小幸运吃饱了，打了个小小的奶嗝，闭上眼又睡了。美芽轻轻把她放在摇篮里，掖好被角。
走到窗边，看着屋外蹲在门槛上的公公、在灶间忙碌的婆婆，还有屋里依旧沉浸在手机世界里的丈夫，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牢牢困住，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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