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乐安州,汉王府地下密室。
烛火摇曳,将巨大的大明疆域图映照得明暗交错,仿佛蛰伏的巨兽脊背。汉王朱高煦独自立于图前,身披一件玄色暗纹常服,身形魁梧如山岳,却透着一股深潭般的沉静。他指尖夹着数份刚刚由癸送来的密报,目光如鹰隼隼般在地图上游移,最终重重地点在了两个地方——淮南黑石峪,以及运河咽喉临清闸。
案几上,散乱地铺陈着近日“听风阁”汇集而来的零碎情报:
“淮南黑石峪发现惨烈搏杀痕迹,尸首多为精锐护卫装扮,现场遗有军中制式弩箭残骸及北元特有棱箭…疑有重要人物负伤遁走…”
“南京东宫侍卫孙岩单人独骑,星夜离宁,路线诡秘,直奔北方…”
“山东石佛口‘弥勒教’近日异动频频,核心教徒分批秘密南下,目的地疑似临清…”
“锦衣卫指挥佥事顾乘风秘密离京,轻车简从,方向东南,行踪隐蔽…”
“漕帮暗线报,有疑似管家精锐三人,有所伤病,乔装混入一支北上粮船,远远尾随太子仪仗船队,行为蹊跷…”
这些信息如同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杂乱无章,彼此看似毫无关联。但在朱高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这些碎片正被一种惊人的直觉和逻辑飞速整合、拼接。
他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临清的位置,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密室中回荡。
“黑石峪…北元箭簇…孙岩急行…”他喃喃自语,指尖在那份描述黑石峪惨烈战况的密报上轻轻一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了然与冷冽的满意,“不错……还不错。”
这声低语含义模糊,既像是在评价太子朱瞻基竟真能从这必死之局中趟出一条血路,展现出的顽强和急智;又像是在肯定“听风阁”一线指挥的临机决断和高效执行能力,成功引导并见证了这一切,将最关键的信息及时传递了回来。
同时,又更像是一个棋手看到了棋盘上按照自己预想推进了一步,甚至对棋子展现出的顽强韧性带着一丝极其淡漠的“欣赏”。那“北元箭簇”的出现,更是印证了他之前关于多方势力勾结的猜测,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或至少,没有超出他推演的最大范围。
他的目光扫向“石佛口弥勒异动”和“尾随太子仪仗”的情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洞悉一切的弧度。
“石佛口的假和尚…果然按捺不住了。临清闸…倒确实是锁蛟的好地方。”他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对那位“弥勒教尊”不自量力的蔑视和对其必然命运的宣判,“勾结北元,火中取栗,不过是自寻死路,正好替本王搅浑这潭水。”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更深沉的疑虑和算计,仿佛在审视一盘更复杂的棋局:“不过…以假和尚那点见识和胆魄,单凭他自己,未必有这般精准的眼光和胆量,敢在临清这等咽喉之地布下如此杀局。这背后…怕是另有高人指点,或是…有人许了他难以拒绝的好处。”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缓缓扫过地图上彰德府的方向,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朱高燧就藩彰德,离此不远。他性子看似浮躁,实则阴鸷,最擅长的便是躲在暗处,借刀杀人。此番动作,倒颇有几分他的手笔…”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那份“疑似官家精锐尾随仪仗”的密报上,他眼中闪烁着一种深沉的、仿佛看透所有底牌的精光。
“有意思…真有意思…”
“灯下黑…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低声沉吟,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稳定而充满掌控力,“好小子,有胆魄,有急智。受了伤,不往深山老林里躲,反而冒着天大的风险,悄悄摸回自己那艘刚刚被袭击过、可能早已漏洞百出的仪仗船队?倒是知道那艘刚刚被袭击过的龙舟,此刻在所有人眼中已是空壳,反而成了最好的藏身之所和反击堡垒…你小子倒是比你爹狠,也比我想的更要胆大包天!”
他几乎瞬间就洞悉了太子那看似疯狂决策背后的全部逻辑!这不是猜测,而是基于对人性、对局势、对朱瞻基性格能力的深刻理解所做出的精准判断。他甚至从中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但更加隐忍和…危险。
“王瑾此刻怕是还在焦头烂额地扮演‘忠仆’吧?”朱高煦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正好,让他和他那艘华丽的空船,继续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的思维飞速运转,将各方动向彻底厘清,而这一切,似乎都隐隐围绕着他乐安为中心,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或直接或间接地顺应着他的布局走向临清那个最终的角斗场……
“好一出大戏!”朱高煦抚掌,眼中闪烁着棋手看到精彩棋局时的光芒,但随即光芒收敛,化为深沉的算计。
他豁然转身,对阴影中无声侍立的癸沉声道:“传令!”
癸如同鬼魅般上前一步,躬身听令。
“一,令‘听风阁’所有在临清及周边的人手,即刻起进入‘静默潜伏’状态。只观,不察;只听,不言。记录一切所见所闻,尤其是各方势力调动、冲突细节、人员伤亡,但绝不允许介入其中,更不可暴露身份。本王要的是完整的‘账本’,而不是几个无关痛痒的人头。”
“二,重点关注几个人物:石佛口弥勒和北元使者的动向、顾乘风的行动、以及…太子仪仗船队核心区域的任何细微变化。若有机会,记录太子是否真的现身,状态如何。”
“三,将‘石佛口弥勒教勾结北元,欲在临清闸口伏击漕运官船’的消息,通过那几条埋得最深的暗线,以‘江湖风闻’和‘边关急报’两种截然不同的渠道,设法透露给锦衣卫临清站和山东都指挥使司的人。要自然,要巧合,要让他们自己‘意外’截获,而非我们主动上报。”
此计毒辣至极。既提前预警,将官方力量的注意力引向临清,给石佛口弥勒制造麻烦,为太子分担压力,又完全撇清了乐安的关系,甚至可能让官方怀疑这是不是叛贼的疑兵之计或内讧。无论结果如何,乐安都能置身事外,稳坐钓鱼台。
“四,”朱高煦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致冷酷的光芒,“让我们在彰德府的人,帮赵王一把。”
癸的身影在阴影中似乎凝滞了一瞬,但依旧静默聆听。
“这蠢货利令智昏,与虎谋皮。此番临清之局,无论成败,他勾结石佛口和北元的痕迹都极可能暴露。”朱高煦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若此刻倒了,朝廷下一步的目光,便会毫无遮挡地落到本王身上。这,绝非乐安之福。”
他指尖重重敲在彰德府的位置上:“所以,要帮他擦干净屁股。动用我们埋在彰德最深的那几条线,秘密行动:查清并切断赵王府与石佛口、以及与北元使者之间的直接联络渠道,尤其是资金、物资和死士的输送路径。处理掉几个关键的联系人,制造意外。”
汉王顿了顿,眼中爆闪出一丝精芒:“特别在混战之中,须防变数。“令‘听风阁’在临清左近潜伏的‘暗手’,严密监控战局。若时机必要… … 便秘密出手,优先抹杀“弥勒”及其身边知晓核心机密的长老、以及北元直接联络的使者。要做得干净,像混战中的误杀,或是… … 让他们‘被灭口’。总之,绝不能让他们活着、清醒地落到锦衣卫手里!务必让顾乘风就算查到些蛛丝马迹,也会发现线索在关键时刻戛然而止,如同断线风筝。”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更深的谋算,“不要做得太完美。要恰到好处地留下一些‘模糊的痕迹’——几笔无法追查源头但指向塞外的神秘资金流向,几句关于赵王心腹‘曾与形迹可疑的塞外商人密谈’的风闻,一两件被‘无意中’发现的、带有北元王庭标记的陈旧信物,却与近期任何事都扯不上直接干系… … 这些‘旧账’和‘巧合’,要像是匆忙掩盖后不慎遗漏的,足以引人疑窦,浮想联翩,却又死无对证,无法坐实。”
“如此一来,”朱高煦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陛下和朝廷会怎么看?他们会坚信赵王心怀叵测,勾结外敌,却苦于拿不到现下的铁证无法即刻定罪。所有的猜忌、防备和怒火,都会持续集中在彰德。而本王这位弟弟,将继续是最好的挡箭牌,替乐安吸引所有的明枪暗箭。让他活在朝廷的严密监视和猜忌之下,动弹不得,对我们最有利。”
“记住,”他最后强调,语气森然,“我们的目的,不是参战,而是控局。行动要快,要隐秘,要像从未发生过。我们要的不是扳倒赵王,而是让他变成一个被朝廷紧紧攥在手里、却永远捏不死的‘嫌疑犯’。明白吗?”
“是!明白!定将此事办成无头公案,令其疑云重重,却永无实据!”癸沉声领命,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决绝。汉王此举,是要在浑水摸鱼的同时,亲手将最可能泄密的鱼提前毒死,确保火不会烧到乐安,也不会过早烧死赵王这枚有用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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