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阳京城的朱漆城门在马车前缓缓打开,一股与北凉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车马喧嚣里混着脂粉香,青石板路上落着细碎的花瓣,连空气都带着几分刻意的精致。徐凤年坐在马上,看着城门处盘查的卫兵,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个寻常的北凉商人。
“太后派了太医院的新院判来接,”青鸟凑近徐凤年,低声道,“那人叫李默,是太后的远房侄子,据说医术平平,却极会钻营。”
徐凤年点头,目光落在迎面走来的中年男子身上。那人穿着藏青色的锦袍,腰间挂着玉牌,脸上堆着过分热络的笑,看见唐婉便拱手:“唐姑娘大驾光临,真是让太医院蓬荜生辉!太后特意吩咐了,要在下好生招待。”
唐婉回礼,语气清淡:“有劳李院判。只是我此次来,是为讲学交流,不必太过铺张。”
李默笑得更殷勤了:“姑娘放心,都安排妥当了。住的地方就在太医院旁边的驿馆,清静得很,方便姑娘查阅典籍。”
马车跟着李默往驿馆去,徐凤年掀着车帘一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沿途的景象。离阳京城虽繁华,却透着一股紧绷的气息——街角的卫兵比寻常多了几倍,酒楼里的食客说话都压着嗓子,连枝头的麻雀都像是受了惊,飞起来慌慌张张的。
“看来离阳的日子,也没表面上那么安稳。”徐凤年对唐婉道。
唐婉正翻看着李默送来的太医院典籍目录,闻言点头:“你看这目录,关于解毒的部分大多标注着‘残缺’或‘遗失’,倒像是故意藏起来了。”
到了驿馆,李默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留下两个“伺候”的侍女便走了。青鸟立刻上前检查房间,指尖在窗棂、桌腿上敲了敲,又闻了闻香炉里的熏香,皱眉道:“屋顶有夹层,香炉里的香加了让人嗜睡的草药,这两个侍女走路脚跟落地重,是练家子。”
徐凤年冷笑:“刚进门就给我们下马威,太后倒是急不可耐。”他对那两个侍女道:“这里不用伺候了,下去吧。”
侍女面面相觑,想说什么,被青鸟一个眼刀扫过去,顿时缩了缩脖子,低着头退了出去。
“今晚我守夜,”青鸟拔出长刀,刀身在灯下泛着冷光,“你们睡里间,那里安全些。”
唐婉从药篓里拿出个布包,递给青鸟:“这是提神的药包,放在身边,能防那些迷香。”
夜深后,京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徐凤年和衣躺在榻上,听着外间青鸟轻微的呼吸声,还有屋顶上那道始终没离开的气息——显然是李默留下的人,在监视他们的动静。
“你说,老画师的信里提到的‘太后身边的人’,会不会就是李默?”唐婉轻声问,眼睛望着帐顶的花纹。
“有可能,”徐凤年道,“但他看起来太蠢,不像能策划纵火、灭口的人。背后肯定还有更厉害的角色。”
正说着,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鸟叫,三短一长,是青鸟的暗号。徐凤年立刻起身,只见青鸟正站在窗旁,手里捧着那只从北凉带来的青鸟,鸟腿上系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纸卷。
展开纸卷,上面是寒潭谷暗线的字迹,只有两个字:“鱼腹。”
“鱼腹?”唐婉不解,“是说藏东西的地方,还是指某个人?”
徐凤年沉思片刻,忽然想起离阳的一句俗语:“鱼腹藏剑,笑里藏刀。”他看向青鸟:“明天去打听一下,太医院里有没有人外号叫‘鱼’的,或者负责打理药材库房的人。”
青鸟点头,将纸卷凑到烛火上烧了,灰烬捻碎了洒进花盆里。
次日一早,唐婉去太医院讲学,徐凤年借口“闲逛”,带着青鸟在京城转了转。走到一处热闹的鱼市,青鸟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个挑着鱼担的老汉道:“那人的鱼筐里,有我们寒潭谷的标记——一条少了鳍的鱼。”
徐凤年望去,那老汉穿着粗布短褂,皮肤黝黑,正低头给鱼换水,动作熟练。他走上前,指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道:“老板,这鱼怎么卖?”
老汉抬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声音沙哑:“十文钱一斤,刚从河里打上来的,新鲜得很。”
“要一条,”徐凤年递过钱,“收拾干净,我要带回去做鱼腹藏剑……哦不,是鱼腹藏肉。”
老汉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客官真会开玩笑。”他麻利地杀了鱼,在清理鱼腹时,悄悄塞了个东西进去,用荷叶包好递给徐凤年。
回到驿馆,徐凤年打开荷叶,里面除了鱼,还有个用油纸包着的小纸条。上面写着:“李默只是棋子,真正管断魂草的是太后的掌事太监王瑾,老画师的死就是他动手的。太医院的秘录残页,藏在药材库的‘鱼形’药柜里。”
“王瑾……”徐凤年将纸条烧掉,“看来这才是正主。”
傍晚,唐婉讲学回来,脸色有些凝重:“太医院的人对解毒的话题讳莫如深,我一提断魂草,他们就都低下头,李默还借口换茶打断了我。”她顿了顿,又道,“我看到药材库的方向有重兵把守,比太后的寝宫还严。”
“秘录残页应该就在那里,”徐凤年道,“今晚我们去探探。”
三更时分,徐凤年和青鸟借着夜色的掩护,像两道黑影潜入太医院。药材库果然守卫森严,墙角的灯笼照得如同白昼,巡逻的卫兵每隔一刻钟就换一次岗。
“我去引开他们,”青鸟握紧长刀,“你趁机进去找药柜。”
徐凤年点头,看着青鸟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故意踢倒了旁边的药架。卫兵们顿时乱作一团,喊着“有刺客”追了过去。他立刻闪身进了药材库,借着窗缝透进来的月光,果然看到角落里有个鱼形的药柜,黄铜打造的鱼尾上还刻着鳞片。
药柜上了锁,徐凤年正想用匕首撬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猛地转身,只见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老者站在门口,手里拄着根龙头拐杖,正是纸条上提到的王瑾。
“徐世子深夜造访,真是稀客。”王瑾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老奴等你很久了。”
徐凤年握紧匕首:“老画师是你杀的?”
王瑾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只老狐狸:“一个多管闲事的画师而已,死了也干净。倒是世子,不好好在北凉待着,非要来离阳蹚这浑水,就不怕有来无回?”
“我来,是为了讨个公道。”徐凤年一步步逼近,“二十年前的旧账,老画师的命,还有那些被断魂草害死的人,都该算算了。”
王瑾忽然举起拐杖,杖头弹出一把短刀:“那就看世子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青鸟的声音:“世子小心,他的拐杖里有毒针!”
王瑾狞笑着挥起拐杖,短刀带着风声刺向徐凤年。徐凤年侧身避开,匕首直刺王瑾心口,却被他用拐杖挡住。两人缠斗在一起,药材库的药罐被撞得粉碎,各种草药的香气混在一起,竟生出几分奇异的味道。
“你以为你们能活着离开京城?”王瑾喘着气,眼里闪着疯狂的光,“太后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你们自投罗网!”
徐凤年没说话,只是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看得分明,王瑾的袖口沾着点黑色的粉末,正是断魂草的痕迹——看来老画师的信没说错,这人就是当年送毒的元凶。
缠斗间,徐凤年忽然故意卖了个破绽,王瑾果然中计,拐杖直刺他的小腹。就在这一瞬间,徐凤年矮身,匕首顺着拐杖的缝隙滑上去,精准地刺穿了王瑾握杖的手腕。
“啊!”王瑾惨叫一声,拐杖掉在地上,短刀和毒针散落出来。
青鸟这时冲了进来,一脚将王瑾踹倒在地,长刀架在他脖子上。“说!秘录残页在哪?”
王瑾捂着流血的手腕,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休想……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徐凤年走到那个鱼形药柜前,用匕首撬开锁,里面果然放着几本泛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断魂草秘录》,只是边角都被烧毁了,显然是从大火里抢救出来的。
“找到了。”徐凤年拿起册子,快速翻了翻,里面果然记载着二十年前毒杀北莽部落首领的详细过程,还有王瑾和离阳将领的通信记录,字迹与王瑾刚才握笔的姿势一模一样。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徐凤年将册子扔在王瑾面前。
王瑾看着那些记录,脸色瞬间惨白,忽然怪笑起来:“就算你们拿到又怎样?太后不会放过你们的……京城已经被围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喊杀声,显然是李默带着人来了。青鸟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皱眉道:“来了至少五百人,把驿馆围得水泄不通。”
徐凤年将秘录揣进怀里,对青鸟道:“你带着唐姑娘从后门走,那里有寒潭谷的人接应。我带着王瑾从正门走,引开他们。”
“不行!”唐婉不知何时醒了,站在门口,脸色发白却眼神坚定,“要走一起走!”
王瑾挣扎着笑道:“谁也走不了……”
徐凤年没理他,对唐婉道:“听话!你带着秘录回北凉,把证据交给陈芝豹,让他昭告天下。我自有办法脱身。”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刻着并蒂莲的银香囊,塞给唐婉,“拿着这个,青鸟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接应。”
青鸟也道:“姑娘放心,世子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我们先出去,才能给世子解围。”
唐婉看着徐凤年,眼里的泪水在打转,却用力点了点头,握紧了香囊:“你一定要回来。”
“等着我。”徐凤年笑了笑,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然后转身,一脚将王瑾踹晕,扛在肩上,对青鸟道,“走!”
青鸟护着唐婉往后门去,徐凤年则扛起王瑾,像一阵风似的冲出药材库正门。李默带来的人正往这边涌,看到徐凤年,立刻大喊:“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徐凤年冷笑一声,脚下发力,扛着王瑾在屋顶上飞奔起来。月光下,他的身影如同一只矫健的鹰,身后是密密麻麻的追兵,还有那本藏在怀里的秘录,沉甸甸的,像握着整个离阳的命运。
唐婉跟着青鸟跑出后门,回头望去,只见徐凤年的身影在屋顶上一闪,便被京城的夜色吞没了。她握紧手里的银香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会回来的。
京城的风,忽然变得又冷又急,像是要把这一夜的腥风血雨,都吹散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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