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华的酒葫芦还没放下,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急促得像是踩碎了满地碎雪。徐凤年掀开帐帘,见是互市那边的伙计,手里举着封油纸包好的信,冻得脸通红:“徐公子,唐姑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看完了务必回个话。”
油纸包里裹着两物:一张拓印的《江湖龙虎榜》全图,比百晓生阁送来的那份多出了密密麻麻的批注,还有半块啃剩的麦芽糖,糖渣上还沾着点芝麻。徐凤年捏着那半块糖,忽然想起唐婉总爱在配药时含着这个,说是“苦中带甜,才像过日子”。
“唐姑娘说,榜上的名字是死的,人是活的。”伙计搓着手补充道,“她让您别太较真,说温公子的剑下次肯定能往前挪几位,前提是别总用剑鞘敲人后脑勺。”
温华正抱着酒坛傻笑,闻言顿时炸毛:“谁用剑鞘敲人了?那是教训不懂规矩的毛头小子!”话没说完,就被徐凤年塞了块麦芽糖,甜味在舌尖化开时,他愣了愣,随即挠挠头,“欸,这糖味儿不错。”
徐凤年展开那张拓印全图,才发现唐婉的批注比榜单本身更有意思。在“铁剑书生温华”旁边,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举着剑对着后脑勺比划,旁边写着“再敲人,就把你剑穗换成麻绳”;齐当国的名字旁,画了个冒着热气的汤碗,批注是“冬日行军,记得给弟兄们煮点姜汤,别总想着硬扛”;甚至在榜首那片空白处,她都画了只晒太阳的猫,写着“谁坐都一样,不如睡个好觉”。
“这丫头,倒会说大实话。”徐凤年失笑,指尖划过那只猫,忽然想起昨夜巡营时,见唐婉的帐里还亮着灯,窗纸上映着她低头写画的影子,桌角堆着刚配好的药膏,药香混着麦芽糖的甜,在冷夜里漫出老远。
温华凑过来抢着看,见了自己名字旁的批注,撇撇嘴:“换麻绳就换麻绳,老子剑快就行!”可眼睛却盯着那汤碗,忽然摸了摸肚子,“说起来,齐将军的亲兵昨天还来借过熬汤的陶罐,说是将军见弟兄们冻得直哆嗦,非要亲手煮锅汤。”
正说着,帐外又响起脚步声,这次是个穿灰布棉袄的老汉,背着个竹篓,是负责照看马厩的老马头。他掀起帐帘时带进一股风雪,手里捧着个粗瓷碗,碗里卧着两个荷包蛋,蛋白上还撒着点葱花:“徐公子,温公子,刚在伙房炖的,唐姑娘说你们看榜看久了,该垫垫肚子。”
荷包蛋的香气混着葱花的鲜,瞬间压过了帐里的酒气。温华一把抢过碗,烫得直搓手,却还是迫不及待咬了一口,蛋黄流出来烫到舌头,他也不吐,含含糊糊道:“还是唐姑娘懂我!”
徐凤年看着碗里的蛋,忽然注意到老马头的棉鞋磨破了个洞,脚趾头露在外面冻得通红。他刚要开口,就见老马头搓着手笑:“不碍事,老骨头了,冻惯了。倒是唐姑娘,刚才见她给马厩的母马接生,蹲在雪地里快一个时辰,冻得手都紫了,还说马驹比这蛋金贵。”
温华嘴里的蛋差点喷出来:“接生?她不是在医馆配药吗?”
“谁说医馆就只配药了?”唐婉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带着点笑意,“总不能让刚生下来的小马驹冻死吧?”她掀帘进来时,头发上还沾着雪,手里抱着捆晒干的艾草,“刚去马厩铺了铺,这东西驱寒,马驹和老汉都能用。”
徐凤年见她手背上有道浅浅的血痕,显然是被马驹的蹄子蹭到了,刚要问,就被她用眼神制止。她把艾草往温华怀里一塞:“给你,下次敲人后脑勺时用这个,好歹比剑鞘软和点,省得把人敲傻了。”
温华嘿嘿笑,刚要接,忽然瞥见唐婉袖管里露出点布条,像是包扎伤口的样子,他挠挠头:“你手咋了?刚才接生被马踹了?”
“哪能啊。”唐婉把袖子往下拽了拽,转身往桌前走,“刚给马驹擦身子时被毛蹭的,小伤。对了,你们看榜看傻了吧?忘了今天是小年?我让伙房蒸了糕,红糖馅的,寓意‘步步高’。”
说话间,伙房的伙计就抬着个木屉进来,热气腾腾的糕上撒着芝麻,甜香漫了满帐。徐凤年拿起一块,见唐婉正给老马头递棉鞋——是双新做的,针脚有点歪,显然是她自己缝的。老马头捧着鞋,眼圈红得像要淌泪:“唐姑娘,这可使不得,我一个喂马的……”
“使不得啥?”唐婉把鞋往他怀里一塞,“您在这马厩待了三十年,比谁都疼这些马,这点心意算啥?再说了,这鞋是温华帮着纳的底,他说自己力气大,纳的底结实。”
温华正啃着糕,闻言差点噎着:“我啥时候……哦,上次你让我帮你拽线,原来是纳鞋底啊!”
唐婉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不然呢?总不能让你光会用剑敲人。”她转身从包里掏出个布包,递给徐凤年,“给,你的。”
布包里是双护膝,里面塞着厚厚的棉絮,上面绣着只歪歪扭扭的老虎,显然是初学乍练。“知道你总在风口站着,膝盖受不住寒。”她没提徐凤年上次在烽燧守了一夜后瘸了好几天的事,只挠挠头,“绣得不好看,你别嫌弃。”
徐凤年捏着护膝,棉絮软乎乎的,像是把整个人都裹进了暖炉里。他忽然想起百晓生阁那封密信里的话:“龙虎榜成于刀光,终于烟火。”此刻才算懂了——那些排在榜上的名字,再威风凛凛,也抵不过这帐里的蛋香、糕甜,抵不过有人记着你的寒腿,有人想着你的傻气,有人在雪地里为马驹接生,有人把艾草铺进马厩。
温华忽然一拍大腿:“对了!我刚才从榜上撕了块纸,唐姑娘你看,这空白处能填上不?”他手里捏着的,正是榜首那片空白,被他小心翼翼撕成了个纸条。
唐婉接过纸条,蘸了点糕上的红糖,在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灶台,灶上坐着锅,锅里冒着热气,旁边写着:“榜首无名,烟火为证。”
徐凤年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这江湖龙虎榜,终究是比不过人间烟火榜。他把护膝往腿上一绑,暖意顺着膝盖往心里钻,抬头时正撞上唐婉的目光,两人都笑了。帐外的风雪还在吼,但帐里的热气,早把寒意挡在了十万八千里外。
温华还在纠结自己的排名,老马头正试着新鞋,伙计们在搬刚煮好的姜汤,唐婉已经开始往药罐里添艾草——她说明天要给马厩的马驹熬点驱寒的药,顺带也给弟兄们煮一锅。徐凤年靠在帐壁上,听着这些琐碎的声响,忽然觉得,所谓的江湖排名,所谓的龙虎争斗,到头来,都不如这一碗热汤、一双棉鞋、一句“该垫垫肚子了”来得实在。
或许百晓生下次更新榜单时,会在末尾加一行注:“此榜之外,另有一榜,藏于市井烟火处,上榜者无名,却人人皆是榜首。”徐凤年想着,拿起块红糖糕,往温华嘴里塞了一块,在他含糊的抗议声里,掀开帐帘——雪好像小了点,风里带着点远处灶房飘来的甜香,是唐婉说的,加了饴糖的姜汤快熬好了。
他往灶房走,身后传来温华的叫喊:“徐凤年你给我留块糕!还有我的剑穗不准换麻绳!”唐婉的笑声混在里面,像串银铃,老马头的咳嗽声、伙计们的脚步声、药罐咕嘟咕嘟的声响……这些杂七杂八的声音混在一起,竟比任何刀剑相击都让人安心。
原来最厉害的武功,不是榜上的排名,而是能把日子过成这样——再冷的雪,也冻不住一锅热汤;再凶的风,也吹不散满帐的烟火。徐凤年想着,推开灶房的门,唐婉正弯腰添柴,火光映着她的侧脸,手背上的血痕在火光里不太明显了。
“护膝挺暖和。”他说。
“那是,”唐婉回头笑,鼻尖沾了点灰,“也不看是谁绣的。对了,温华说他下次要闯进前二十,你说他能成不?”
徐凤年往灶里添了块柴,火苗窜得老高,映得两人脸上都红扑扑的。“他啊,”他笑着说,“说不定能把榜首那空白填上。”
“用啥填?”
“用他那总敲人后脑勺的剑鞘呗。”
灶房的笑声混着姜汤的甜香,飘出窗外,落在渐小的雪地里,竟把那片白,烫出了一个个小小的暖窝。而那张被温华捏在手里的榜单纸条,在烟火气里慢慢舒展,仿佛也染上了点红糖的甜,和艾草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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