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卷着互市的胡麻花香气,漫过北凉的营盘时,徐凤年正在演武场教赵武劈柴。小家伙握着把特制的小斧头,学着他的样子抡圆了胳膊,却只在木头上砍出个浅痕,累得脸红扑扑的,额头上渗着细汗。
“不对,”徐凤年握住他的手腕,调整姿势,“斧头要顺着木纹走,就像你张叔揉面,得顺着劲儿来,不然再大的力气也白搭。”
赵武似懂非懂地点头,再劈下去时,果然将木头劈成了两半。他举着斧头欢呼,小脸上沾着木屑,像只刚偷完蜜的小獾。徐凤年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忽然想起老张——那时候老张总在伙房门口劈柴,说“劈柴如做人,得直来直去”,现在这手艺,总算有了个小传人。
温华背着把新铸的长剑从外面回来,剑穗是唐婉用红绳编的,穗子上还缀着颗小铃铛,走一步响一声。“徐凤年你看!这是江南来的铸剑师傅打的‘青锋’,说是比我的雪刃还快!”他拔剑出鞘,剑光映着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那老小子说,这剑得配懂它的人,我看也就我温华配得上!”
徐凤年没理他的吹嘘,目光落在他身后跟着的少年身上。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布衫,背着个药篓,眉眼间带着股怯生生的倔强,正是老张的远房侄子,赵武的表哥,叫狗剩。
“唐婉说他在药铺学过两年,认识不少草药,让他来营里跟着学医,也算有个营生。”温华拍了拍狗剩的肩膀,“这小子别看年纪小,辨认毒草的本事比孙老先生还厉害,昨天还帮伙房识破了掺在野菜里的断肠草。”
狗剩被他拍得一个趔趄,慌忙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我……我啥也不会,就是跟着爹认过几年草。”
“会认草就够了。”徐凤年递给他块刚蒸好的红糖糕,“你张叔以前总说,认得百草,就饿不死,也害不死人。”
狗剩接过糕,指尖触到温热的油纸,忽然红了眼圈。他爹死得早,是老张一直供他读书识字,还送他去药铺当学徒。现在张叔没了,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直到刚才闻到伙房飘来的糕香,才忽然觉得踏实了些——原来有些味道,真能把人的心牢牢系在一个地方。
唐婉提着药箱从医帐出来,见他们聚在演武场,笑着走过来:“狗剩刚认完营里的草药,记性好得很,我说一遍他就记住了。”她从药箱里拿出个布包,递给徐凤年,“这是西楚寄来的新伤药,说是用了那边的春茶和蜂蜜,敷在伤口上不疼,你给西烽燧的弟兄们送去些。”
徐凤年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的药瓶,忽然想起西楚的姜泥。算算日子,离上次收到她的信已经过了半年,不知台城的桃花开了没有,她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总爱坐在海棠树下背诗。
“对了,”唐婉像是想起什么,“西楚来的信里还说,曹长卿先生想请你去台城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还说……姜泥姑娘亲手做了些桃花糕,让你务必尝尝。”
徐凤年的指尖顿了顿,布包上的药香混着远处飘来的胡麻花味,竟有些让人恍惚。去西楚……这个念头在心里盘桓了许久,像颗埋在雪下的种子,如今总算要破土了。
温华在一旁听得真切,凑过来挤眉弄眼:“怎么?要去见你的姜泥姑娘了?带上我呗!我还没见过西楚的桃花长啥样,听说比咱们北凉的海棠艳多了!”
“你留着教狗剩认草药。”徐凤年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再说了,你的青锋剑刚到手,不多练练,小心被北莽的游骑抢了去。”
温华撇撇嘴,却也没再坚持。他知道徐凤年心里的念想,就像他惦记着江南的酒,惦记着榜上的排名,有些路,总得自己去走才踏实。
傍晚时,徐凤年去西烽燧送药。王二柱的伤已经大好,正带着弟兄们在烽燧周围种沙棘——这是唐婉说的,沙棘耐寒,果实能酿酒,还能挡住风沙,最适合在边境种。
“将军您看,”王二柱指着了望台上的两块木牌,夕阳正照在上面,“我让弟兄们在木牌底下种了些格桑花,唐姑娘说这花皮实,能在石头缝里扎根,等夏天开了花,保准好看。”
徐凤年望着那两块木牌,老张的那块新刻的“守”字,和陈忍的“西烽燧”并排挂着,风吹过,木牌轻轻碰撞,发出“笃笃”的声响,像在说些什么。他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最好的和解——不必原谅,不必遗忘,只让风把所有恩怨,都吹成花下的泥土。
回程的路上,春风拂过草原,吹得胡麻花摇摇晃晃,像片金色的海。徐凤年想起姜泥当年在北凉时,总爱摘胡麻花插在发间,说“这花虽小,却香得泼辣”。那时他总笑她俗气,现在才明白,这泼辣的香里,藏着的是生命力,是无论在哪片土地上,都能扎下根的韧劲。
营盘的灯火渐渐亮了起来,像撒在草原上的星子。徐凤年远远就看见唐婉站在伙房门口,正指挥着狗剩和赵武往蒸笼里摆糕坯,温华在一旁添柴,火光映得他们的脸都红扑扑的。
“回来啦?”唐婉抬头看见他,笑着挥手,“刚蒸好的枣泥糕,快尝尝!”
徐凤年走过去,接过温华递来的糕,咬了一口,枣泥的甜混着面香在舌尖散开。他看着眼前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去西楚的路,无论多远都不怕——因为身后有营盘的灯火,有灶上的热气,有这些等着他回来的人,就像风筝有线,再远也能找到归途。
夜里,徐凤年在灯下收拾行囊,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唐婉给的伤药,和赵武塞给他的半块红糖糕。窗外传来温华教狗剩练剑的声音,剑风“呼呼”的,夹杂着少年的喘息和铃铛的轻响。
他拿起枕边的玉簪,簪头的凤凰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是姜泥当年送他的,说“等我成了西楚的女帝,就用这个换你的刀”。现在,刀还在,簪还在,约定也该赴了。
春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胡麻花的香,拂过他的发梢。徐凤年将玉簪放进怀里,轻轻笑了——
台城的桃花,该等急了吧。
而他身后的营盘,会像胡麻花一样,在春风里,开得热热闹闹的。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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