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淮水码头格外喧闹。二十艘“楚江号”商船整齐列在岸边,帆布上绣着西楚的云纹,船夫们穿着崭新的藏青号服,正忙着搬运“货物”——实则是裹着油布的弩箭和长枪。徐凤年站在旗舰的甲板上,一身西楚军士的灰布短打,腰间别着柄短剑,剑鞘是西楚特有的鲛鱼皮所制,摸上去凉滑如水。
“都记清楚了?”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三十名亲卫,个个都是从北凉精锐里挑出的好手,此刻都换上了西楚军服,“咱们是‘西楚粮道巡查队’,奉女帝令,查抄离阳在淮水囤积的私粮。见到北莽的人,只许退让,不许主动交手,等他们咬钩再动手。”
亲卫队长赵猛瓮声应道:“将军放心!弟兄们都把北凉军规背熟了,保证露不了破绽。就是……这西楚军服的腰带太松,总往下掉。”他说着还提了提裤腰,引得周围亲卫一阵低笑。
徐凤年也笑了,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码头人群里挤出个熟悉的身影——是老周,怀里抱着个食盒,踩着跳板往船上跑,鞋上还沾着泥。“徐公子!等等!”
老周跑到甲板上,把食盒往徐凤年手里一塞,喘着粗气:“女帝陛下让我送来的,说路上吃。还说……让您务必活着回来,她还等着听您背全那首诗呢。”
食盒里是用油纸包好的红糖糕,还有几包干粮,最底下压着张纸条,是姜泥的笔迹:“淮水暗流多,小心石礁。剑在鞘中,亦要藏锋。”
徐凤年把纸条折好塞进怀里,拍了拍老周的肩膀:“替我谢过女帝。等我回来,让她教我写西楚的字。”
老周咧嘴笑:“一定带到!我这就去给‘踏雪’加把料,保证等您回来,它壮得能驮两袋米!”
船队出发的号角声响起,二十艘商船依次驶离码头,顺流而下。徐凤年站在船头,望着台城的方向,含元殿的飞檐已经缩成个小点,岸边的桃花林却依旧看得清,粉白一片,像团没散开的云。他忽然想起姜泥送他上船时,站在码头没说话,只在他转身时,往他怀里塞了个东西——是块小小的玉佩,雕着只振翅的白鹭,和当年他送她的那只正好成对。
“将军,”赵猛递来个望远镜,是从离阳商人手里换的西洋物件,“您看下游那片芦苇荡,曹先生说,北莽的人多半藏在那儿。”
徐凤年接过望远镜,镜头里的芦苇荡长得比人还高,墨绿色的一片,在风中起伏,确实是藏兵的好地方。他放下望远镜,从船舱里拿出张淮水流域的详图,手指点在芦苇荡下游的“落马洲”:“就在这儿设伏。落马洲的水道浅,他们的船进来就不好掉头,咱们把‘货物’往水里一扔,引他们来抢,再用弩箭封锁出口。”
赵猛看着地图点头:“高!到时候咱们假装慌乱,把空箱子往水里推,他们肯定以为是粮食,疯了似的往上冲。”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曹先生派来的五千精兵,应该已经在落马洲对岸的山林里藏好了吧?”
“嗯,”徐凤年收起地图,“曹长卿的兵,比北凉的斥候还会藏。咱们只需要把北莽的人引到落马洲,剩下的交给他们就行。”
船队行到午时,天忽然阴了下来,风也变得急了,吹得帆布猎猎作响。徐凤年让船队放慢速度,故意在芦苇荡附近徘徊,还让船夫们大声吆喝,假装在清点“粮食”。没过多久,望远镜里就出现了几艘不起眼的渔船,在芦苇荡边缘游弋,船头的渔夫戴着斗笠,眼神却不住往商船上瞟。
“来了。”徐凤年低声道,示意亲卫们做好准备,“按计划,过了芦苇荡就‘发现’离阳的粮船,故意跟他们起冲突。”
果然,船队刚驶过芦苇荡,就见三艘挂着离阳旗号的货船横在水道中央,船头站着个留着山羊胡的商人,正扯着嗓子喊:“前面的船停下!此乃离阳地界,需查验通关文牒!”
徐凤年使了个眼色,赵猛立刻跳出来,装作蛮横的样子:“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是西楚的船?耽误了女帝的差事,拆了你的骨头!”
两边很快吵了起来,推搡间,赵猛“不小心”把一筐“粮食”推下了水,油布散开,露出里面的石头——这是故意做给芦苇荡里的人看的,让他们以为船上确实是粮食。
芦苇荡里的渔船果然动了,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数量渐渐多到十几艘,远远望去,像群盯紧猎物的狼。
船队行至落马洲时,徐凤年忽然下令:“掉头!假装要退回西楚,引他们进来!”
二十艘商船同时转向,船身激起的水花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跟踪的渔船见状,立刻加速追了上来,船头的斗笠被风吹掉,露出北莽士兵标志性的狼皮帽。
“放信号!”徐凤年拔出短剑,寒光一闪。
亲卫点燃了信号弹,红色的烟火在阴沉的天空中格外显眼。几乎同时,落马洲对岸的山林里响起了号角声,曹长卿的五千精兵如神兵天降,推着投石机冲下山坡,石块呼啸着砸向水面,激起丈高的水花。
北莽的渔船顿时乱了阵脚,想掉头退回芦苇荡,却被商船上投下的铁链拦住了去路。徐凤年站在船头,短剑指向最近的一艘渔船:“杀!”
亲卫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拔出藏在“货物”里的长刀,纵身跳上渔船。北凉铁骑的悍勇在这一刻展露无遗,刀光闪过,北莽士兵惨叫着落水,鲜血染红了落马洲的浅滩。
徐凤年跳上一艘渔船,短剑直取船头的北莽百夫长。那百夫长举着弯刀迎战,却被他一剑挑飞兵器,反手架在脖子上。“拓跋菩萨在哪?”徐凤年冷声问。
百夫长梗着脖子不说话,徐凤年手腕一用力,短剑割破了他的皮肤。“说!”
“军神……军神在黑松林以西的山谷里,等着你们北凉军自乱阵脚!”百夫长疼得嘶吼,“他说……只要拿下黑风口,就能直取北凉王府!”
徐凤年眼神一凛,果然和卷宗里写的一样。他没再废话,短剑一划,解决了百夫长,转身跳回商船:“赵猛,留十艘船清理战场,其他人跟我走,去黑松林!”
曹长卿的精兵已经控制了落马洲,见徐凤年要走,曹长卿骑马从岸边赶来,隔着水面喊道:“我让副将带三千人跟你去!黑松林的山谷易守难攻,需多加小心!”
“多谢曹先生!”徐凤年拱手,“台城就拜托您了!”
船队再次出发,这次是逆流而上,目标黑松林。徐凤年站在船头,看着渐远的落马洲,水面上的血迹正在慢慢散开,像幅被晕染的水墨画。他从怀里掏出姜泥给的白鹭玉佩,玉佩被体温焐得温热,上面的纹路硌着掌心,像在提醒他——此行不仅是为了北凉,更是为了能带着这玉佩的主人,一起回到那片海棠花开的地方。
天渐渐黑了,淮水两岸亮起了渔火,像星星掉在了水里。徐凤年让船夫放慢速度,拿出唐婉给的艾草,煮了锅热水,给弟兄们擦脸提神。艾草的清香混着水汽弥漫开来,亲卫们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些。
“将军,”赵猛喝着热水,忽然笑道,“等回去了,我也学唐姑娘蒸红糖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有她做的甜。”
徐凤年笑了:“用心做,就甜。”
他望着黑沉沉的水面,忽然觉得,这淮水的暗流再险,北莽的狼再凶,终究挡不住回家的路。只要手里的剑还在,身边的弟兄还在,心里惦记的人还在,就没有打不赢的仗,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黑松林的轮廓在夜色中越来越近,徐凤年握紧了腰间的短剑,鲛鱼皮的剑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知道,真正的硬仗,就要开始了。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台城的桃花还在等他,北凉的海棠也在等他,那些藏在刀光剑影里的暖意,会像这艾草的香气一样,陪着他们,直到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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