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湿意。徐凤年披着蓑衣站在含元殿的廊下,听着雨打芭蕉的“淅沥”声,手里的陶罐被体温焐得发烫,里面是唐婉熬的艾草川贝膏,混着王二柱给的野蜂蜜,甜香透过陶土缝隙渗出来,和殿内飘出的药味缠在一起。
“徐将军,这边请。”内侍引着他穿过回廊,脚步放得极轻,“女帝陛下刚睡下,曹先生说……您来了她或许能踏实些。”
偏殿的门虚掩着,药味更浓了,是苦杏仁和甘草的味道。徐凤年推门进去时,正见曹长卿坐在床边的竹凳上,往药碗里兑着蜜水,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姜泥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呼吸间带着点细碎的咳嗽声,乌发散在枕上,比往日更显单薄。
“来了。”曹长卿起身,声音压得极低,“昨夜咳得厉害,刚喝了药才睡着。太医说忧思过度伤了肺,得静养。”他指了指桌上的药方,“你看看,能不能比北凉的方子管用。”
徐凤年拿起药方,上面的药材大多是润肺的,和唐婉的方子大同小异,只是少了艾草这味药。他打开陶罐,把艾草川贝膏倒进干净的瓷碗里,膏体呈深褐色,带着野蜂蜜的甜香:“这是北凉的方子,加了艾草和川贝,用野蜂蜜收的膏,试试?”
曹长卿闻了闻,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艾草性烈,一般不用来治肺病,你们倒是敢用。”
“唐婉说,这病是气出来的,得用点性子烈的药通一通。”徐凤年用银勺舀了点膏子,放在鼻尖闻了闻,甜香压过了药的苦,“孙老先生在南疆时,就用艾草治过郁气攻心的病人。”
正说着,床上的姜泥动了动,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她看到徐凤年时,先是愣了愣,随即眼里泛起水光,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槐花落尽才来吗?”
“怕再不来,台城的艾草都要被你盼枯了。”徐凤年走过去,坐在床边,把瓷碗递到她嘴边,“尝尝?王二柱他们采的野蜂蜜,甜得很。”
姜泥没张嘴,只是盯着他的手——手指上缠着纱布,是割艾草时划的伤。“又打架了?”
“割艾草不小心划的。”徐凤年笑了,舀起一勺膏子递过去,“再不吃就凉了,唐婉说这东西得热着吃才管用。”
姜泥这才张嘴,膏子滑进喉咙,甜香混着淡淡的艾草味漫开来,果然不怎么苦。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咳嗽起来,比刚才更急了些,眼泪都咳出来了。
“慢点吃。”徐凤年放下碗,轻轻拍着她的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去,“跟大臣们吵什么?值得气成这样。”
姜泥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抓着他的衣袖,指节泛白:“他们说……说该向离阳称臣,说西楚打不过离阳和北莽联手……我气他们忘了,忘了当年是谁把他们从离阳的刀下救出来的!”
“傻瓜。”徐凤年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吵赢了又怎样?气坏了身子,谁来守这台城?”他从怀里掏出赵武的画,展开在她面前,“你看,赵武说,贴上这个就能吓跑病魔。”
画上的小人举着艾草,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姜泥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咳也止住了:“这孩子……画的比我小时候强。”她指尖划过小人的脸,“他长高了吗?上次见他,还没桌子高。”
“快到我腰了,劈柴能劈断三根了。”徐凤年收起画,“等你好了,带他来台城,让他给你画朱雀桥的桃花。”
姜泥点头,眼里的光渐渐亮起来,像被雨洗过的星星。“北凉的艾草……真比台城的管用?”
“当然。”徐凤年刮了下她的鼻尖,“我们那边的艾草,能长到一人高,熏蚊子能熏半条街,治你的气郁,绰绰有余。”
曹长卿在一旁看得真切,悄悄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偏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雨声透过窗棂传进来,像首温柔的曲子。姜泥靠在徐凤年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咳嗽声渐渐没了,呼吸也变得绵长。
“其实……我不是怕离阳和北莽。”她忽然低声说,声音埋在他的衣襟里,“我是怕……怕你在北凉出事,怕我这边还没稳住,你那边就……”
“不会的。”徐凤年抱紧了她,“齐当国在黑风口盯着,温华的剑法又精进了,还有唐婉和赵武,营里的弟兄们都好好的,等着我回去吃槐花糕呢。”他顿了顿,补充道,“也等着……你去吃。”
姜泥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他衣襟上的艾草味混着淡淡的汗味,是北凉的味道,踏实得让人安心。她忽然觉得,那些大臣的话、离阳的威胁、北莽的狼子野心,好像都没那么可怕了——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再大的风雨,总有个地方能躲。
雨停的时候,姜泥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点笑,像是做了个甜梦。徐凤年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枕上,盖好被子,然后走到案前,拿起她没写完的奏折——是关于加强淮水防务的,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带病写的。
他拿起那支刻着“江山”的狼毫,蘸了点墨,在奏折的空白处补了几笔,写的是北凉的布防经验,字迹凌厉,却和她的笔迹奇异地和谐。
窗外的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落在床榻上,给姜泥的脸颊镀上层金边。徐凤年放下笔,走到窗边,见庭院里的艾草被雨水洗得发亮,绿油油的,像片小小的草原。
他忽然想起唐婉说的:“艾草这东西,看着不起眼,却最是皮实,插在土里就能活,还能护着身边的人不受虫咬。”
就像他和她。
一个守着北境的风雪,一个护着江南的桃花,看似远隔千里,却总能在对方需要时,递上一把艾草,一帖药膏,一句“别怕,我在”。
曹长卿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个食盒:“御膳房刚做的莲子羹,给泥儿补补身子。”他看着徐凤年,眼里带着笑意,“看来,还是你的药比太医的管用。”
徐凤年接过食盒,阳光落在他脸上,暖得像北凉的春天。“不是我的药管用,是……”他望向床榻上熟睡的人,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是她心里的那点盼头,终于等来了归处。”
莲子羹的甜香漫开来,和艾草膏的甜,药碗的苦,还有窗外的青草香混在一起,成了偏殿里独有的味道。徐凤年知道,等姜泥醒了,喝了这碗羹,就该有力气和大臣们理论了,就该重新拿起那支狼毫,在印着桃花的宣纸上,写下属于西楚的底气。
而他,会在这里陪着她,像庭院里的艾草,默默站着,护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直到她痊愈,直到台城的桃花再开,直到他们可以一起,回北凉看看那漫山遍野的槐花开。
阳光正好,风里带着水汽和花香,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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