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的冰彻底化了的时候,南岸的坡地上冒出了第一丛绿芽。望舒蹲在那里,用小木剑小心翼翼地扒开冻土,看着嫩芽顶端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突然回头喊:“娘!草!活了!”
南宫正坐在帐前晒草药,闻言放下手里的远志花,走过去摸摸他的头:“是春草,等天再暖些,就会长出好多好多。”她的肩膀还缠着绷带,动作大了会牵扯伤口,却总忍不住跟着小家伙跑。
徐凤年从伤兵营回来,甲胄上还沾着草药味。他刚给齐当国换完药——那汉子硬撑着巡营,把伤口挣裂了,被徐凤年摁在榻上骂了半宿。“望舒,别扒土,小心伤着芽。”他笑着走过去,见小家伙手里的木剑刻着“平安”二字,是赵武新削的那柄。
“爹,草疼?”望舒仰着小脸问,小手还悬在芽尖上。
“嗯,跟人一样,会疼。”徐凤年在他身边蹲下,指着远处的黑水河,“你看河水,冬天冻住了,春天就化了,草也是这样,冬天睡了,春天就醒了。”
望舒似懂非懂,忽然指着上游喊:“船!”
果然有艘小船顺流而下,船头插着面褪色的北凉旗。船靠岸时,温华从跳板上跳下来,怀里抱着个大木箱,老远就喊:“徐凤年!你猜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总不会是你埋的将军酿提前挖出来了。”徐凤年迎上去,见箱子上贴着封条,盖着凉州城的印。
“比酒金贵!”温华拍开箱子,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冬衣,还有几捆新箭羽,“是城主府送的补给,说北境的春寒比冬雪还熬人,让给伤兵添件衣裳。”他从箱底摸出个布包,塞给望舒,“给,你娘托人带的麦芽糖。”
望舒立刻剥开糖纸,把糖块塞进嘴里,小腮帮鼓鼓的,含糊地喊:“甜!”
南宫接过冬衣,指尖抚过针脚——是凉州城里的妇人缝的,袖口还绣着小小的忍冬花。“唐婉说伤兵的被褥该晒了,这些衣裳正好替换。”她转头对徐凤年道,“你去叫几个弟兄来搬,我去烧锅热水。”
徐凤年刚招呼士兵过来,就见轩辕青峰从营外回来,背上驮着个药篓,里面装满了新采的草药,沾着露水和泥土。“瘴气林边缘的毒草枯了,长出些活血的‘透骨草’,正好给伤兵敷用。”她把药篓往地上一放,额角的汗滴落在绿芽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辛苦你了。”徐凤年递过去块帕子,“温华带了新冬衣,你也挑件合身的,徽山弟子那边也分些。”
轩辕青峰擦了擦汗,目光落在望舒手里的麦芽糖上,小家伙正举着糖块往她嘴边送,奶声奶气地说:“姨,甜!”她愣了愣,竟真的低下头,让望舒把糖块蹭了蹭嘴唇,一丝甜意漫开时,她忽然别过脸,声音有点不自然:“我去煎药。”
温华在一旁看得直乐:“这娘们儿,脸皮比纸还薄。”
徐凤年没接话,只是望着坡地上的绿芽。风里已经有了暖意,吹得黑水河泛起细碎的波纹,像撒了把碎银。伤兵营的方向传来笑声,大概是唐婉把新衣裳送过去了,夹杂着赵武教望舒唱的北凉小调,跑调跑得厉害,却比任何军歌都让人踏实。
午后,齐当国拄着拐杖来巡营,虎头枪被他当拐棍用,在地上戳出一个个小坑。“徐帅,斥候回报,北莽残兵退回黑土城了,看样子是短时间不会来了。”他走到坡地边,看着望舒扒土,忽然笑了,“这小子,跟你小时候一样,总爱跟土地较劲。”
徐凤年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王府的花园里埋铜钱,被徐骁拎着耳朵骂“败家子”,忍不住笑了:“他可比我懂道理,知道草会疼。”
齐当国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伤兵营,那里的炊烟直直地往上飘:“玄甲军的弟兄们说,等伤好了,想在这坡地上种点麦种,秋天收了,给望舒做麦芽糖。”
“好啊。”徐凤年点头,“让他们种,我请唐婉教他们选种。”
夕阳西沉时,望舒拿着麦芽糖,挨个儿给伤兵送“甜”。有个断了胳膊的小兵,接过糖块时红了眼眶,说他弟弟跟望舒一般大,在家乡也爱啃麦芽糖。望舒就举着木剑,给他表演新学的“枪法”,其实就是把小木剑往地上戳,惹得满营兵都笑。
徐凤年站在帐门口,看着这一幕,南宫走过来,递给她一件新缝的护心镜垫,上面绣着朵桃花——是仿着邓太阿留下的剑穗绣的。“轩辕姑娘说,桃花能辟邪。”她轻声道,“等你的伤彻底好了,咱们就回凉州城看看,望舒还没见过城里的海棠树。”
“好。”徐凤年接过护心镜垫,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回去了,让望舒认认字,总不能天天舞刀弄枪。”
“他想学就教,不想学也不勉强。”南宫望着坡地上的绿芽,“只要他将来知道,为何而守,便够了。”
夜色降临时,温华和赵武在坡地边栽了块木牌,上面用刀刻着“春生坡”三个字。望舒拿着炭笔,在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举着木剑,脚下画了丛草,大概是在画自己守护春芽的样子。
徐凤年蹲在木牌旁,看着那幅画,忽然觉得,所有的伤痕都在这夜色里慢慢变软。黑水河的流水声,伤兵的鼾声,望舒的梦呓,还有远处徽山弟子营里传来的诵经声,混在一起,像首温柔的歌谣。
他想起北莽的禄存军,想起驯狼营的死士,想起那些没留下名字的尸体。他们也曾是某人的儿子,某人的丈夫,某人的父亲,只是站在了对面的阵营里。而此刻,春草破土,河水东流,仿佛在说,仇恨会过去,伤痛会结痂,但守护过的这片土地,会记得每一个为它流血的人。
望舒在梦里咂了咂嘴,大概还在回味麦芽糖的甜。徐凤年给他掖了掖被角,见他手里还攥着块小石子——是从黑水河捡的,带着河泥的腥气,却被他磨得光滑。
窗外的春芽在月光下舒展,像个小小的拳头,蓄满了向上的力气。徐凤年知道,这场仗结束了,但守护的路还很长。就像这春草,今年枯了,明年还会再长;就像这孩子,今天学着挥剑,明天会学着爱人。
而他能做的,就是陪着他们,等春芽长成草原,等孩子长成脊梁,等黑水河的流水,永远载着阳光,而不是血。
夜色渐深,营盘里的灯火一盏盏灭了,只剩下巡营的火把,在春生坡上投下晃动的光,像双温柔的眼睛,守着这片刚从寒冬里醒来的土地,守着那些关于新生与希望的,未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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