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寒风吹了整夜,将徐凤年的披风染成了霜色。他站在新夺回的三号烽燧上,看着陈芝豹带着士兵加固工事,夯土的号子声在旷野里回荡,惊起一群寒鸦,绕着烽燧盘旋三圈,才往南飞去。
“世子,北莽的斥候在十里外徘徊,没敢靠近。”青鸟裹紧了身上的甲胄,递过来一块烤得焦脆的胡饼,“这是后厨新烤的,加了羊肉末,暖身子。”
徐凤年接过胡饼,咬了一口,油脂的香气混着烟火气在舌尖散开。他忽然想起徐骁当年总说,最好的军粮就是胡饼,“饿了能啃,冷了能揣怀里暖手,比什么金贵吃食都顶用”。那时他总嫌胡饼粗粝,如今却觉得,这带着点沙土味的扎实,才是北凉的味道。
烽燧的角落堆着些旧物,是前几日清理时发现的——半截生锈的枪头,一个豁口的水囊,还有本磨得卷边的兵书,扉页上写着“李二郎”三个字,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却能看出落笔时的用力。
“是三年前守烽燧的士兵留下的。”陈芝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踢了踢那半截枪头,“当时这烽燧被北莽围了三天,李二郎带着十七个弟兄,硬是没让敌人踏进来半步。最后……”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粮尽弹绝,他们点燃了烽燧,与敌同归于尽。”
徐凤年拿起那本兵书,指尖拂过“李二郎”三个字,仿佛能摸到这个不知名士兵的温度。书里夹着张字条,是用炭笔写的,字歪歪扭扭:“娘,俺在这边挺好,别惦记。等打完仗,就回家娶媳妇,给您抱孙子。”
风从烽燧的缝隙钻进来,吹得字条簌簌作响。徐凤年将字条小心地夹回书里,忽然觉得这薄薄的纸片,比那枚世袭罔替的铁券更重——它承载着的,是无数个“李二郎”的念想,是北凉之所以为北凉的根。
“把这些东西收好,带回王府。”他对青鸟说,“在听潮亭里设个阁,就叫‘忠魂阁’,把所有找回来的旧物都放进去。”
陈芝豹正在给士兵分发箭矢,闻言抬头道:“世子是想让后来人都记得他们?”
“不是记得,是陪着。”徐凤年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北莽的方向隐在暮色里,像头蛰伏的巨兽,“徐骁说过,北凉的铁骑,从来不是孤军奋战。这些故去的弟兄,都在看着我们呢。”
入夜后,烽燧燃起了篝火,火光在旷野里跳动,映着士兵们疲惫却坚毅的脸。呼颜卓力不知何时从西楚赶了回来,肩上还扛着个药箱,说是“唐姑娘不放心,让我带些治冻伤的药”。他蹲在火边,给一个年轻士兵包扎冻裂的手,动作笨拙却仔细。
“在西楚时,姜泥女帝问我,北凉的士兵为什么不怕死。”呼颜卓力忽然开口,火光映着他脸上的疤痕,“我说,因为他们心里有灯,知道自己守着什么。”
徐凤年往火里添了块木柴,火星噼啪炸开,照亮了他眼底的光:“他们守着的,是李二郎想娶的媳妇,是老黄念叨的烤鱼,是红薯没吃完的烤薯,是所有我们舍不得失去的暖。”
夜深时,青鸟来报,说离阳又派了使臣,这次带了新的旨意,说是要给徐凤年加官进爵,封“北平王”,条件是北凉铁骑要裁军三成。
“让使臣回去。”徐凤年躺在篝火边的干草上,望着烽燧顶的星空,北斗七星亮得格外清晰,“告诉新皇,北凉的兵,一个都不能少。他们的饷银,我徐凤年出;他们的盔甲,我徐凤年造;他们要守的土地,一寸都不能让。”
青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领命而去。火光照在徐凤年脸上,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徐骁把他架在脖子上,在王府的演武场看士兵操练,父亲的胡茬扎得他脖子痒,却笑得格外开心。
“凤年你记着,”徐骁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这北凉的天,是弟兄们用骨头撑起来的。将来你要是敢对不起他们,爹就是从坟里爬出来,也得抽你。”
那时不懂,如今躺在这冰冷的烽燧里,听着远处士兵的鼾声,才明白父亲的话——所谓世袭罔替,不是权力的传承,是责任的接力,是要把这些弟兄的念想,这些未竟的牵挂,好好地护下去。
天快亮时,徐凤年被一阵马蹄声惊醒。陈芝豹勒马停在烽燧下,手里举着面染血的旗帜,旗上的“北凉”二字在晨光中猎猎作响。
“北莽的先锋营来了,约莫五千人。”陈芝豹的声音带着战阵前的兴奋,“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就等世子下令!”
徐凤年翻身跃起,抓起靠在篝火边的长刀,刀鞘上的纹路被他摩挲得发亮。他走出烽燧,看着底下黑压压的北凉铁骑,他们的甲胄上结着霜,眼里却燃着和篝火一样的光。
“兄弟们,”他举起长刀,指向北方,“李二郎他们没守住的,我们替他们守回来!北凉的土地,一寸都不能丢!”
“杀!杀!杀!”
呐喊声震落了烽燧上的霜,惊起的寒鸦再次盘旋,这一次,它们朝着北莽的方向飞去,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吹响第一声号角。
徐凤年冲在最前面,长刀划破晨雾,带着破空的锐响。他知道,身后的烽燧里,有李二郎的兵书,有无数故去的身影,他们都在陪着他,陪着北凉的铁骑,踏过这片用热血浸透的土地。
所谓传承,从来不是虚无的铁券,是活着的人,带着故去的魂,一起把日子,一天一天,好好地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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