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落时,徐凤年踩着碎琼往听潮亭后的剑庐走。檐角的冰棱悬着,像谁挂了串水晶,风一吹就晃,把阳光折射得满地都是碎光。剑庐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淡淡的松烟味,是南宫仆射临走前磨的墨,过了大半年,竟还留着些余韵。
他推开木门,吱呀一声,惊起了梁上的麻雀。庐内的陈设和南宫仆射离开时一样:墙上挂着那柄锈剑,剑穗上的冰纹玉坠蒙了层薄灰;案上摆着半方砚台,砚池里的墨早已干透,却还能看出当年研磨的痕迹;角落里堆着些武学典籍,最上面那本《嫁衣神功》的封面上,有个浅浅的指印,是她总爱捏着那里翻页。
徐凤年走到案前,拂去砚台上的灰,指尖触到冰凉的石面,忽然想起南宫仆射总爱在雪天来这里练字。她穿一身白衣,坐在窗边,墨笔在素笺上走得极快,剑穗上的玉坠随动作轻晃,偶尔抬眼时,睫毛上沾着的雪粒会簌簌落下,像撒了把碎星。
“该说些什么呢。”他喃喃自语,从怀里掏出张折得整齐的素笺,是前几日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的那封,边角都被捏得起了毛边。展开来,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墨迹却浓淡不一,显然写得极是斟酌。
他将素笺铺平在案上,又从行囊里取出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枚玉佩,和南宫仆射剑穗上的冰纹玉坠正好成对,只是玉质更润些,是他托南疆的玉匠新雕的,背面刻着个极小的“徐”字。
“南宫,”徐凤年对着空庐轻声说,像在与她面对面,“你走的那年冬天,我在王府的海棠树下埋了坛酒,用的是你喜欢的青梅酿。今年雪落时挖出来看,酒浆稠得像蜜,香得能醉倒檐下的麻雀。”
他拿起那枚玉佩,对着光看,冰纹在玉里流转,像极了她剑招里的寒气。“温华说,你在北莽收了个徒弟,是个放羊的少年,说你教他剑法时总爱说‘心要比剑冷,手要比雪稳’。他还说,那少年的剑招里,有你的影子,却比你多了点烟火气——大概是被你带得,也开始惦记烤羊腿了吧。”
窗外的雪下得密了,把剑庐的窗纸映得发白。徐凤年走到墙边,轻轻抚摸那柄锈剑,剑鞘上的锈迹蹭在指尖,带着点涩。“这剑该磨了。去年秋天,我让人去姑臧城打听,说你在那边的铁匠铺里守了三日,就为了找块合适的玄铁。其实不必那么费事,北凉的铁矿里藏着块‘寒心铁’,是当年徐骁从北莽抢来的,我让人熔了,给你重铸剑脊如何?”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赵武画了张画,说要给你当贺礼。画里是咱们四个——你站在左边,白衣胜雪;我在中间,手里拎着坛酒;温华在右边,举着把歪歪扭扭的剑;赵武蹲在最前面,怀里抱着只小狼崽。他说这叫‘全家福’,还特意在你脚下画了朵海棠,说‘南宫姐姐喜欢冷的,得用暖的花衬着’。”
案上的素笺被风吹得轻轻动,上面的字迹在雪光里愈发清晰:
“北莽的雪再大,终有停的时候。我在北凉等你,等你回来磨剑,等你尝那坛青梅酿,等你……看看赵武画的画。若你愿,开春时,咱们就在海棠树下成亲。剑庐当新房,锈剑作聘礼,雪化后的第一朵海棠,便是你的嫁衣。”
徐凤年将那枚玉佩放在素笺旁,玉的温润与纸的单薄相映,倒像对依偎的人。他走到窗边,望着漫天飞雪,忽然觉得这雪下得真好,把整个世界都洗得干干净净,像在为一场重要的约定铺垫。
“我知道你性子冷,”他对着风雪笑了笑,眼里的暖意融了些雪光,“可北凉的春天暖,我灶上的粥也暖,总能把你焐热些。到时候,你教我练剑,我教你蒸糕,温华那小子肯定会来闹房,赵武说不定会往你嫁衣上撒桂花——你可别拔剑削他的帽缨,他今年新做的锦帽,宝贝得很。”
雪落在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像铺了层糖霜。徐凤年伸手接住片雪花,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却奇异地不觉得冷。他想起南宫仆射总说“雪是天地的剑,最是干净”,原来干净的雪,也能藏着这么多温热的心思。
离开剑庐时,他将素笺和玉佩仔细收好,放在锦盒里贴身带着。走在回营的路上,雪地里的脚印很快被新雪填满,像从未有人走过,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留下了——比如案上未干的墨迹,比如剑穗上被拂去的灰,比如那句藏在风雪里的“我等你”。
营盘的炊烟在雪雾里升起,像条暖烘烘的带子。唐婉在伙房门口扫雪,见他回来,笑着喊:“刚炖了羊肉汤,加了当归,快进来暖暖!”
徐凤年走进伙房,羊肉的香气扑面而来,混着药香,把满身的雪气都驱散了。赵武正蹲在灶前添柴,看见他就举着根羊骨喊:“徐哥哥!这骨髓香得很!给南宫姐姐留着好不好?”
“好。”徐凤年笑着点头,接过唐婉递来的汤碗,暖意从掌心一直淌到心里。
他知道,北莽的风雪再远,南宫仆射的脚步终会踏雪而来。到那时,剑庐的门会再次被推开,锈剑会被磨得雪亮,海棠树下的酒坛会被打开,而他会捧着这锦盒,站在漫天飞雪中,等她点头说那句“好”。
雪还在下,却像是带着笑,轻轻落在每个人的肩头,像在说:别急,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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