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寡妇家的院子不大,墙角种着棵老石榴树,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到房顶上,虽然还没结果,却透着股泼辣的生机。徐凤年带着温华和几个手脚麻利的士卒来搭框架时,王寡妇正蹲在门槛上择菜,见他们来了,赶紧站起来拍了拍围裙上的土。
“徐将军,真是麻烦你们了。”她往院里让了让,指着西厢房的位置,“就这儿,想打个靠窗的书桌,不用太讲究,能放得下笔墨纸砚就行。”
温华已经扛着木料进了院,把松木方子往地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大娘您放心,保证打得比城里书铺的还结实!”他拿起尺子量了量墙宽,又蹲下来看地面平不平,忽然对徐凤年喊,“凤年,这地面有点斜,得垫两块砖才稳。”
徐凤年应了声,转身去搬砖,小牛跟在他身后,手里抱着把锤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这是他头回帮乡亲干活,比上战场还紧张,手心都攥出了汗。
“别愣着,”老马叼着烟袋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根木锉,“去把那几根方子的毛刺锉了,免得将来扎着娃的手。”
小牛赶紧应着,蹲在木料旁认真地锉起来,木屑簌簌往下掉,像撒了一地碎雪。王寡妇端来壶热茶,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喝点水歇会儿,不急。”她看着小牛锉木头的样子,忽然笑了,“这孩子跟我家那口子年轻时一个样,干活实在。”
徐凤年接过茶碗,热气熏得他眼眶有点痒。西厢房的窗户正对着石榴树,阳光透过枝桠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忽然明白王寡妇为什么要靠窗打书桌了——坐在这儿看书时,抬眼就能看见满树的绿,说不定还能听见风吹叶响,像有人在轻轻翻书。
“温华,”他指着窗户的位置,“书桌别太宽,留半尺空当放花盆,大娘要是种点薄荷,看书时还能闻见香味。”
温华愣了愣,随即拍了下脑门:“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这就改尺寸!”
王寡妇在一旁听得眼眶发热,赶紧转过身去择菜,菜叶子上的水珠掉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她想起亡夫还在时,总说要给娃打张像样的书桌,可没等动手就没了,如今竟被一群素不相识的兵卒记在心上。
院里很快响起了刨木声、敲钉子声,混着温华哼的跑调小曲,像支热闹的歌。老马蹲在石榴树下抽着烟,时不时指点小牛两句:“锉这边,对,力道轻点,别把棱角都磨没了,得有点样子。”
中午吃饭时,王寡妇杀了只自己养的鸡,炖得香气满屋。士卒们围着小桌坐,手里捧着粗瓷碗,吃得满头大汗。小牛啃着鸡腿,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早上从酒馆带的油炸花生米,往桌上一倒:“大娘,这个下酒好吃!”
王寡妇笑着往他碗里夹了块鸡肉:“多吃点肉,长力气。”她给徐凤年和温华各倒了碗米酒,“自家酿的,度数不高,解解乏。”
米酒带着淡淡的甜,滑入喉咙暖融融的。徐凤年看着院里散落的木料、墙上刚钉好的框架,忽然觉得,这比在校场操练更让人踏实——所谓守护,不就是帮着搭张书桌、炖锅鸡汤,让寻常日子里多些这样的热乎气吗?
下午的日头更暖了,书桌的框架渐渐成型。温华拿着刨子把桌面刨得光溜溜的,木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漫开来,连空气都变得清甜。徐凤年站在窗边比量着,忽然说:“加个小抽屉吧,能放砚台和墨条。”
“行!”温华立刻找了块薄木板,“我这就做,保证严丝合缝!”
小牛蹲在地上,用砂纸把桌腿打磨得锃亮,忽然指着抽屉的位置说:“能不能在抽屉上刻个小石榴?就像院里那棵树。”
王寡妇正好端着水进来,闻言笑了:“这主意好!等石榴结果了,娃看着抽屉上的小石榴,就像看着满树的果一样。”
温华也来了兴致,拿起刻刀在抽屉面上比划着:“包在我身上!保证刻得活灵活现!”
夕阳西下时,书桌终于完工了。松木的桌面泛着温润的光,靠窗的位置留着放花盆的空当,抽屉上的小石榴刻得憨态可掬,连叶子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王寡妇摸着桌面,手指轻轻拂过刻痕,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这……这太好看了。”她哽咽着说,“比我想的好一百倍。”
“等刷上漆,再晾几天就能用了。”徐凤年递过块布,“您擦擦,别弄湿了木头。”
小牛忽然跑出去,从院里摘了朵石榴花,小心地放在书桌的空当里:“这样更像了!”
红花配着木色,映着窗外的夕阳,美得像幅画。王寡妇看着书桌,又看看满院的兵卒,忽然觉得,这西厢房好像一下子亮堂起来了,连空气里都飘着股盼头。
收拾工具准备走时,王寡妇往每个人手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刚蒸好的玉米面窝头,还热乎着。“带着路上吃,”她笑着说,“别嫌弃,自家种的玉米,甜着呢。”
走出院子时,夕阳正把石榴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在地上画了幅画。温华啃着窝头,含糊不清地说:“这窝头比营里的好吃,有股甜味。”
徐凤年也咬了一口,确实带着玉米的清甜。他回头望了眼王寡妇家的院子,西厢房的窗户开着,书桌上的石榴花在晚风中轻轻晃,像在跟他们道别。
“走吧,”他对众人说,“回营。”
暮色渐浓,路上的乡亲们看见他们,都笑着打招呼,有人往他们手里塞苹果,有人递刚摘的黄瓜。徐凤年看着手里的窝头、苹果、黄瓜,忽然觉得,这些东西比任何赏赐都珍贵——它们带着泥土的香,带着人心的暖,像一块块砖,把北凉军和这片土地,砌得越来越近,越来越牢。
回到营里时,天已经黑透了。温华把工具往墙角一放,伸了个懒腰:“累死了,不过真痛快!比打十场仗还痛快!”
老马蹲在火堆旁烤窝头,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这才是正经事。你想想,娃在咱们打的书桌上念书,念出本事来,将来就能少些刀光剑影,多些安稳日子。”
徐凤年坐在火堆旁,看着跳动的火焰,手里还攥着半块窝头。他想起西厢房的书桌,想起抽屉上的小石榴,想起王寡妇含泪的笑,忽然觉得,这副铠甲再沉也值得——因为它护着的,是能让石榴开花、让书桌生暖、让日子慢慢变甜的一切。
火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暖融融的。远处传来巡逻兵的脚步声,梆子声敲了两下,清晰而安稳,像在为这寻常的一天,画上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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