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第一场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帅府的瓦檐上,噼里啪啦响得像在敲鼓。徐凤年站在廊下,看着雨水顺着屋檐汇成细流,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廊下摇晃的灯笼。
“将军,陈邛将军和韦甫诚将军到了。”亲兵举着油纸伞,引着两位老将穿过雨幕进来,伞面上的水珠顺着边缘往下淌,在地上洇出一圈圈湿痕。
陈邛抖了抖身上的蓑衣,把沾着泥的靴子在门垫上蹭了蹭,粗声说:“这鬼天气,刚到北城门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差点把马惊了。”他手里还攥着根马鞭,鞭梢上缠着水草,显然是冒雨赶路。
韦甫诚则要从容些,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桌上,玉佩上的雨水滴在桌面,汇成小小的水痕。“刚从骑营过来,三营的战马有点受惊,让马夫多加了些草料,应该能安稳些。”他看向徐凤年,“深夜叫我们来,怕是边境有动静?”
徐凤年转身往内屋走,示意他们跟上。内屋的暖炉烧得正旺,南宫刚沏好的热茶冒着白汽,驱散了满身的寒气。“北莽的细作传回来消息,”他从书架上抽出一卷地图,在案上铺开,手指点着黑风口的位置,“他们在黑风口西侧增了两个射雕手营,还在山坳里藏了十门重炮。”
地图上的黑风口被朱砂圈了个红圈,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是近半年来北莽军的调动记录。陈邛凑近了看,眉头拧成个疙瘩:“这位置太刁钻了,正好卡在咱们粮道的咽喉上。他们要是用重炮轰粮车,咱们的补给线就得断。”
韦甫诚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要不派支奇兵,绕到山坳后面把炮给毁了?我前营的三百骑都是老手,夜里摸过去应该没问题。”
“不行。”徐凤年摇头,指尖敲着黑风口的山脉走势,“山坳两侧都是悬崖,只有一条窄路能过,他们肯定设了埋伏。去年冬天,齐当国的斥候队就在那儿折了人。”他拿起案上的狼毫笔,在地图上画了条弧线,“我想让火器营先在侧翼架设炮位,等他们的重炮露头,就先轰掉他们的炮架,再让骑营从两侧包抄。”
温华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大概是被雨声吵醒的。“我看行!”他灌了口酒,眼睛亮得很,“新调的‘破甲弹’正好试试威力,保证一炮能把他们的炮管炸成麻花!”
陈邛瞪了他一眼:“就知道放炮!你想过没有,黑风口的风向不定,炮弹要是打偏了,炸着自己人怎么办?”
“这我早想过了!”温华从怀里掏出个牛皮本子,翻开里面的图纸,“我让铁匠营做了风向仪,就绑在炮架上,误差不超过半寸。再说了,我还带了三个老兵,都是打了十年炮的,闭着眼都能估准弹道!”
韦甫诚看着图纸,点了点头:“这法子稳妥。不过骑营包抄时得快,不能给他们调整炮位的机会。我让弟兄们提前三天熟悉地形,保证一冲就到位。”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纸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拍。徐凤年往暖炉里添了块炭,火星子跳起来,映得地图上的红圈忽明忽暗。“还有件事,”他看着两位老将,“北莽的射雕手营里,有不少是咱们以前的旧部——当年被俘虏的弟兄,听说被逼着当了射手。”
陈邛的脸色沉了下去,拳头攥得咯吱响:“这帮畜生!连自己人都逼!”
“所以不能用火箭弹,”徐凤年的声音低了些,“火箭弹威力太散,容易伤着弟兄们。让火器营用‘精准弹’,专打马和炮,尽量别伤到人。”
韦甫诚叹了口气:“也好。能劝回来一个是一个,毕竟都是北凉的兵。”他忽然想起什么,“我前营有个叫赵虎的,以前就是射雕手,后来伤了眼才转去骑营。要不让他去劝劝?说不定能说动几个。”
徐凤年点头:“让他准备准备,等仗打完,要是有愿意回来的,都编入辅兵营,给他们治伤,发饷银。”
温华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嘴:“我这就去火器营,让弟兄们把精准弹都备好,再检查检查风向仪。”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说,“对了,让伙房多烧点姜汤,别让弟兄们淋了雨生病。”
“我已经让人去了。”南宫端着刚煮好的姜汤进来,给每人递了一碗,“趁热喝,驱驱寒。”
姜汤辣得人舌尖发麻,却暖得从喉咙一直热到心里。陈邛喝着汤,忽然望着窗外的雨幕笑了:“想起当年跟着老将军打北莽,也是这样的雨夜,他老人家就坐在这张案前,给咱们分姜汤,说‘雨越大,越要把腰杆挺直了’。”
韦甫诚也笑了:“可不是嘛。那时候条件苦,连个暖炉都没有,就靠这口姜汤撑着。现在好了,有暖炉,有好酒,还有新炮,老将军要是看见,不定多高兴呢。”
提到徐骁,屋里的气氛安静了些。徐凤年看着案上的地图,忽然觉得父亲的目光好像就落在这张图上,落在他们这些争论的、筹划的、为北凉操心的人身上。
雨渐渐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陈邛和韦甫诚起身告辞,要去营里安排防务。徐凤年送他们到门口,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却让人脑子更清醒。
“明早卯时,在校场集合。”他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轻声说。
“喏!”
回到内屋时,南宫正收拾着案上的碗筷,望舒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揉着眼睛站在门口,小辫子睡得歪歪扭扭。“爹,是不是要打仗了?”
徐凤年走过去,把她抱起来,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是要去教训几个不听话的,很快就回来。”
望舒把小脸贴在他肩上,小声说:“那你要带温叔叔的新炮吗?别伤到好人。”
“知道了。”徐凤年抱着她走到窗边,雨已经停了,天边露出点鱼肚白,远处的城墙在晨光里像条安静的龙。“你看,雨停了,天要亮了。”
望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指着东方喊:“有彩虹!”
果然,淡淡的彩虹挂在云层上,红的、黄的、紫的,像条彩色的带子。屋檐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滴,落在水洼里,溅起小小的涟漪,映着彩虹的影子,晃得人眼晕。
“等爹回来,带你去放风筝。”徐凤年轻声说。
“嗯!”望舒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南宫走过来,替望舒理了理辫子:“让爹去忙吧,咱们去厨房看看,给弟兄们做些葱油饼当早饭。”
徐凤年放下望舒,看着她们母女俩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身回到案前。地图上的红圈依旧醒目,但他心里忽然踏实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要守护的,不只是这张图上的疆土,还有屋檐下的暖炉,碗里的姜汤,孩子眼里的彩虹,和每个平凡日子里,那些值得珍惜的暖。
他拿起狼毫笔,在地图上轻轻圈了个新的记号——那是赵虎要去劝降的位置,旁边写着两个小字:“盼归”。
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字迹上,暖融融的,像在说:无论雨多大,天总会亮;无论路多险,家总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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