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风像淬了冰,卷着沙砾打在人脸上,生疼。徐凤年趴在崖边的灌木丛后,手里的望远镜几乎要被冻住,镜片里映着北莽军的营地——帐篷像灰黑色的蘑菇,扎堆长在山坳里,十门重炮架在临时搭起的土台上,炮口对着下方的粮道,黑沉沉的,像蛰伏的兽。
“射雕手营在炮位东侧的坡上。”赵虎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右眼盯着鹰隼盘旋的方向,左手下意识地按住背上的旧弓,“大约两百人,都带着角弓,箭囊里插着狼牙箭。”
温华往嘴里塞了块冻硬的牛肉干,嚼得咯吱响:“等会儿听我信号,火器营先敲掉他们的炮架,你们再冲。”他指了指炮位后方的巨石,“破甲弹从那边绕过去,能避开他们的观察哨。”
陈邛蹲在徐凤年身边,手里的短刀在石头上磨着,火星子在寒风里一闪就灭:“骑营已经摸到两侧的峡谷了,只要炮一响,就从他们屁股后面捅刀子。”
徐凤年放下望远镜,指尖在冻得发僵的地图上点了点:“赵虎,你的人准备好喊话了吗?”
赵虎点头,从怀里掏出个铁皮喇叭,擦了擦上面的霜:“都背熟了。‘放下弓箭,回北凉领饷,家人在哪,家就在哪’。”他顿了顿,补充道,“当年在射雕营时,弟兄们总念叨这句话。”
风忽然变了向,卷着山坳里的炊烟往这边飘,带着股马粪和劣质烧酒的味道。徐凤年看了眼天色,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雪。“温华,测风向。”
温华从怀里掏出个铜制的风向仪,支架往石头缝里一插,小风车立刻转了起来,指针稳稳地指向西北。“偏西风,风力三级,正好能让炮弹往东南飘半寸,不影响准头。”
“动手。”徐凤年的声音在风里散得很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
温华举起红旗,往下猛地一挥。藏在灌木丛后的炮口缓缓抬起,炮组的士卒动作麻利得像影子,填弹、瞄准、拉栓,一气呵成。老周趴在炮身侧面,右眼贴着瞄准镜,嘴里念叨着:“偏半寸,再偏半寸……”
“放!”
十声炮响几乎连成一片,震得崖顶的碎石簌簌往下掉。破甲弹拖着白烟掠过峡谷,像一群黑色的鸟,精准地砸在北莽军的炮架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却见那些厚重的铁架瞬间扭曲变形,炮管像被掰断的树枝,耷拉下来。
山坳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北莽兵从帐篷里钻出来,有的往炮位跑,有的往峡谷两侧躲,喊叫声混着风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狼。
“骑营,冲!”徐凤年拔出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
两侧的峡谷里忽然冲出无数骑兵,马蹄声震得地面发颤,玄甲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两道黑色的洪流,朝着山坳里的乱兵卷过去。齐当国的巨斧劈在一个北莽小校的肩上,斧刃带起的血珠在空中冻成了冰粒。
“射雕手营,听着!”赵虎举起铁皮喇叭,声音在炮响的余音里格外清晰,“我是赵虎!当年射雕营的赵虎!你们手里的弓,是北凉的弓;你们射的箭,该护着北凉的人!何必为北莽卖命?”
坡上的射雕手们动作顿住了,有人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喇叭声传来的方向。一个络腮胡的射手攥着弓,嘴唇哆嗦着:“真是……真是赵大哥?”
赵虎往前迈了两步,扯掉蒙眼的黑布,露出那只留着疤痕的左眼:“李二牛!你娘去年还托人给你带过棉衣,你忘了?”
络腮胡手里的弓“啪”地掉在地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大哥!我……我是被逼的啊!他们说不投降就杀我全家……”
“回来就好!”赵虎的声音哽咽了,“北凉的军饷还欠着你三个月,回来就给你补上!你娘在村里等着呢!”
越来越多的射雕手扔下了弓箭,有的蹲在地上哭,有的朝着北凉骑营的方向喊:“别打了!我们降!”
陈邛勒住马,示意骑营停手。他看着那些放下武器的射手,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在战场上被老将军喊住,才捡回一条命。“都站起来,往这边走,到了营地有热汤喝。”
山坳里的硝烟渐渐散了,风里飘着股血腥味,却混着点不一样的东西——是释然,是归心,像冻土里刚冒头的草芽。徐凤年走到被砸坏的炮架旁,看着扭曲的铁管,忽然觉得这破甲弹的威力,不如赵虎那句话管用。
赵虎正跟李二牛说话,李二牛指着山坳深处的帐篷:“大哥,里面还有十几个弟兄,是去年被俘虏的,被关在笼子里,说要当诱饵……”
徐凤年立刻对韦甫诚说:“带五十人去救人,动作快点,天要下雪了。”
韦甫诚领命而去,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帐篷深处。赵虎看着那些陆续走过来的射雕手,有的缺了胳膊,有的瘸了腿,却都挺直了脊梁,像当年在射雕营时一样。
“这弓还能用吗?”一个年轻射手捧着张断了弦的角弓,声音怯怯的。
赵虎接过弓,摸了摸断裂的地方,从怀里掏出根备用弓弦——是他一直带在身上的,用牛筋和麻线拧的,格外结实。“能修。”他蹲在地上,麻利地绑好弓弦,试了试张力,“你看,跟新的一样。”
年轻射手接过弓,眼里闪着光,忽然对着天空拉了个满弓,松开手时,弓弦发出“嗡”的一声闷响,像在回应黑风口的风。
雪开始下了,细小的雪粒落在人脸上,凉丝丝的。徐凤年看着那些重新拿起弓的射手,看着他们眼里的光,忽然明白,所谓胜利,从来不是毁掉多少炮架,杀了多少敌人,而是让那些迷失的人找到回家的路,让那些冰冷的武器,重新染上人心的温度。
老周扛着炮栓走过来,脸上沾着黑灰,却笑得灿烂:“将军,你看我这炮,没给你丢人吧?”
徐凤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丢人。回去给你记一功,让你婆娘给你做顿好的。”
温华不知从哪摸出个酒葫芦,递给赵虎:“来,喝口暖暖身子。你这嗓子喊得都哑了,比我放炮还费力气。”
赵虎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在下巴上冻成了冰碴,他却笑得开怀:“值!只要能把弟兄们带回来,喊哑了也值!”
雪越下越大,落在炮架上,落在弓上,落在每个人的肩上,像在为这场不算惨烈的胜利,盖上一层洁白的被子。远处的粮道上,隐约传来粮车的轱辘声,沉稳而踏实,像在说:路通了,家近了。
徐凤年望着黑风口外的荒原,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却都朝着一个方向——那是北凉的方向。风还在吹,但好像没那么冷了,因为风里带着归人的气息,带着弓弦的余震,带着那句在黑风口回荡不绝的话:
“家人在哪,家就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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