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谷的捷报传到凉州城时,教场的新兵们正在练习刺杀。狗剩握着缠了布条的长枪,枪尖一次次刺向稻草人,布屑纷飞间,他额角的汗珠子砸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王三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块磨石,正给新兵们演示如何打磨枪头。
“狗剩,枪杆别握太死,”王三放下磨石,走过去调整他的姿势,“你看,这样手腕松一点,刺出去才更有力。”他断指的左手轻轻搭在狗剩的手腕上,带着他试刺了几次,枪尖果然稳了许多。
狗剩喘着气,看着自己被磨出血泡的手心,忽然问:“王叔叔,将军是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他早上听伙房的老兵说,帅府在准备远行的马匹和粮草。
王三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望向帅府的方向。晨雾还没散尽,帅府的飞檐在雾里若隐若现,像艘待航的大船。“将军有将军的事,”他拿起磨石,继续打磨枪头,“咱们把本事练好,守好凉州城,就是帮他的大忙。”
磨石摩擦枪头的“沙沙”声里,狗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握紧长枪又开始练习。阳光穿透晨雾,照在他身上,枪杆上的布条被风吹得猎猎响,像面小小的旗。
帅府的书房里,徐凤年正在翻看北莽的军情卷宗。案几上堆着厚厚的账簿,是军需营刚送来的,记录着粮草、军械的储备情况。南宫走进来,手里捧着件叠好的披风,深蓝色的料子,边角绣着暗纹,是用北凉特产的冰蚕丝织的,防风防潮。
“这是给你做的远行衣,”南宫把披风放在案几上,“李淳罡先生说武帝城海风大,这料子能挡得住。”她指尖划过披风的暗纹,“上面绣了‘镇岳’二字,是按老将军的意思绣的。”
徐凤年拿起披风,冰蚕丝的触感微凉,却带着南宫手心的温度。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老人躺在床上,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说“北凉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那时候他不懂,现在摸着这披风上的“镇岳”二字,忽然明白了——所谓镇岳,不是守住一座山,是成为山,让身后的人有处可依。
“陈邛说,粮草够支撑三个月。”徐凤年把披风叠好,放进旁边的行囊里,“火器营的新炮也调试好了,温华说要跟我去武帝城,试试新炮的威力。”
南宫笑了:“他呀,是想去武帝城的酒肆喝几杯。”她走到窗边,望着教场的方向,“王三他们把新兵教得很好,刚才我看见狗剩练枪,像模像样的。”
“王三是块好料子,”徐凤年说,“等我回来,就让他正式接管教导队。”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点过武帝城的位置——那是沙盘最东侧的一个小木牌,孤零零地立在海边,像枚等待出鞘的剑。
“你打算带多少人去?”南宫问。
“温华、赵虎,再加三十名射雕手。”徐凤年说,“人多了反而累赘。”他想起李淳罡的话,“去武帝城,不是去打仗,是去赴约,带剑就够了。”
正说着,温华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举着个黑黝黝的炮筒:“徐凤年,你看我这新家伙!短程火箭筒,威力比以前的大,还轻便,揣在怀里就能带走!”他把炮筒往案几上一放,震得卷宗都跳了跳。
赵虎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张弓:“我让军械营改了把强弓,拉力比以前大五成,配上王三做的箭囊,保证在武帝城也不丢人。”他把箭囊解下来,递给徐凤年看,“王三特意在‘守’字旁边刻了朵浪花,说武帝城靠海,应景。”
徐凤年接过箭囊,浪花的刻痕细腻流畅,与“守”字的刚劲形成对比,倒有几分相得益彰的意思。“王三有心了。”他把箭囊还给赵虎,“你们去准备吧,三天后出发。”
温华和赵虎应声离去,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徐凤年走到窗边,看着教场里的景象——王三正教新兵们如何给枪头涂防锈油,狗剩蹲在旁边,拿着块小磨石,认真地打磨着自己的枪尖,阳光照在磨石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他忽然想起李淳罡说的“磨刀石”。其实每个人都是别人的磨刀石,王三磨亮了新兵的枪,新兵也磨硬了王三的心;他磨利了剑,剑也磨定了他的志。而武帝城,大概就是块更大的磨刀石,要磨出他最后的锋芒。
下午,徐凤年去了趟修弓坊。张铁匠正在给一柄剑装鞘,剑身是玄铁打造的,在阳光下泛着暗哑的光。“这是给你打的备用剑,”张铁匠擦了擦汗,“木马牛虽好,但长途跋涉,总得有柄替换的。”
王三蹲在角落,正在给赵虎的箭囊缝背带,用的是最结实的牛筋线,针脚细密得像鱼鳞。见徐凤年进来,他赶紧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针线:“将军。”
“不用多礼,”徐凤年笑着说,“听说你给赵虎的箭囊刻了浪花?”
王三的脸有点红:“是……是望舒丫头说,大海的浪花像白杨树的叶子,我就试着刻了刻。”
望舒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支彩色的画笔:“爹!我给王叔叔的箭囊画了只海鸥!你看好不好看?”她举着箭囊,上面果然画着只白乎乎的海鸥,翅膀张得大大的,像要飞起来。
徐凤年摸了摸女儿的头:“好看。等爹从武帝城回来,给你带只真的海鸥羽毛。”
望舒眼睛一亮:“真的吗?那我要插在我的风车上!”
夕阳西下时,徐凤年回到帅府。行囊已经收拾好了,放在墙角,像个沉默的伙伴。南宫正在厨房炖肉,香味顺着风飘进来,混着远处教场传来的口号声,格外踏实。徐念锋坐在摇篮里,手里抓着支小木剑,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像在模仿他练剑的样子。
徐凤年走过去,把小木剑拿起来,在儿子手里握好。小家伙立刻咯咯笑起来,小手用力挥舞着,剑穗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等你长大了,爹教你练剑。”徐凤年轻声说。
徐念锋似懂非懂,把小木剑往嘴里塞,口水顺着剑柄往下淌,像在给剑“开刃”。
夜色漫上来时,徐凤年又去了听潮阁。露台上的风带着水汽,比往日更凉些。他拔出木马牛,月光落在剑身上,映出他的影子。
“两袖青蛇”的剑光在夜色里游走,像两道青色的闪电;“一剑仙人跪”踏碎了满地月光,激起的气流卷着落叶,在身前盘旋;最后,他举起剑,对着虚空缓缓斩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股沉静的剑意,如月光般铺洒开来,漫过凉州城的屋顶,漫过教场的枪尖,漫向遥远的东方。
“武帝城,我来了。”
徐凤年收剑回鞘,剑身在月光下轻轻嗡鸣,像在回应他的话。他知道,三天后的路很长,有海风,有剑影,有未知的挑战,但只要这柄剑还在,这身远行衣还在,心里的“守”字还在,就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远处的更鼓声传来,沉稳而有力,像在为即将远行的人,打着踏实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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