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宣州地界时,徐凤年把那包桃花种子仔细收进贴身的行囊。车窗外的风景渐渐褪去江南的柔媚,露出北方大地的苍劲,他忽然开口:“改道,去武帝城。”
温华正用草绳缠着新磨的剑,闻言手一顿:“武帝城?你去那儿干啥?王仙芝那老怪物可还在城头坐着呢。”
徐凤年指尖摩挲着腰间的春雷,声音平静:“走一遍老黄的路。”
车轱辘碾过官道的石子,发出“咯吱”声响,像在重复很多年前那串跟着剑匣的脚步声。温华没再问,只是把磨亮的剑往腰间紧了紧——他记得老黄,那个总爱蹲在墙角啃鸡腿的驼背老头,当年就是背着那口剑匣,一步步走上武帝城头的。
行至东海之滨,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时,徐凤年下了马车。远远望去,武帝城像一头匍匐在海岸的巨兽,青黑色的城墙被海浪拍打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城头那道身影依旧坐在那里,白衣猎猎,与海雾融为一体。
“上次来,还是为了老黄的剑匣。”徐凤年望着城头,喉结动了动,“这次,走他走过的石阶。”
温华跟在他身后,踩着被海水浸湿的青石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浪涛:“老黄当年背着剑匣,是不是也听得见这浪?”
“嗯。”徐凤年踏上第一级石阶,冰凉的触感从脚底传来,“他肯定数着台阶,一步一响,像敲鼓。”
石阶蜿蜒向上,每一级都刻着深浅不一的剑痕,是百年间无数剑客留下的印记。徐凤年走得很慢,仿佛能看见那个驼背的身影,背着比自己还高的剑匣,一步一喘,却笑得露出豁牙——那是老黄在跟城头上的王仙芝打招呼。
“老黄的剑匣里,藏着天下。”徐凤年忽然开口,海风掀起他的衣袍,“六柄剑,每柄都有名字,每柄都见过血。”
温华踢了踢台阶上的碎石:“那老头,平时抠门得很,啃个鸡腿都要躲着人,谁能想到他是剑冢里爬出来的狠角色。”
走到一半时,徐凤年停下脚步,望向海平面。上次他在这里,李淳罡一剑破甲两千六,剑气冲得海水倒卷,王仙芝坐的城头石凳都裂了缝。而老黄呢?老黄只是把剑匣往地上一放,憨憨地笑:“王仙芝,我来讨教了。”
“你说,老黄出第一剑时,手抖了没?”温华望着城头那道白衣身影,突然觉得海风有点呛人。
徐凤年摇头,指尖划过石阶上一道陈旧的剑痕——那是老黄的“劣马”留下的,剑招朴实,却能劈开巨浪。“他不抖,”徐凤年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他盼这一天,盼了一辈子。”
终于走到城头时,王仙芝依旧坐在那里,目光落在徐凤年身上,带着审视,像在看一件有趣的物件。徐凤年没像李淳罡那样拔剑,只是学着老黄的样子,往地上盘腿一坐,背靠着冰冷的城墙。
“王仙芝,”他开口,声音被海风撕成碎片,“我来走老黄的路。”
城头上的白衣人没应声,只是抓起一颗棋子,随手抛向海面。棋子坠入浪中,激起一圈涟漪,又被更大的浪头吞没。
温华在他身边坐下,忽然笑了:“那老头要是知道有人替他重走这遭,肯定能在地下笑醒,还得念叨着‘浪费酒钱,不如给我捎坛黄酒’。”
徐凤年也笑了,从怀里摸出个小酒坛,是离开宣州时方玉如塞给他的桃花酒,还温着呢。他拔开塞子,酒香混着海风散开:“他爱喝烈的,但这酒甜,他会偷着抿。”
酒液入喉,带着江南的甜,却压不住海风的咸。徐凤年望着城下翻涌的海水,想起老黄临死前的话:“公子,我这一生,活得值。”
原来有些路,走一遍不够,得有人记得,得有人再走一遍,才算真正活着。
海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徐凤年把酒坛往温华手里一塞,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走了,”他说,“老黄的路走完了,该走我们的了。”
温华扛起剑,跟着他往城下走,听见身后王仙芝的声音第一次响起,苍老却有力:“徐凤年,”
徐凤年脚步没停,只是挥了挥手。
有些告别,不必回头。就像老黄当年,明知此去无还,依旧笑得像个孩子。有些路,走的不是输赢,是念想,是让后来人知道,曾有人在这里,用一生的勇气,敲出了最响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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