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武帝城头,海风依旧卷着咸腥味扑打在脸上,徐凤年沿着海岸线慢慢走,脚边的浪花一次次漫上沙滩,又退去,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像谁写下又被抹去的字。
温华跟在他身后,踢着沙滩上的贝壳,忽然问:“老黄当年从这儿下去,是不是也踩了一脚沙子?”
徐凤年弯腰捡起一枚被海浪冲上岸的海螺,放在耳边,里面传来呜呜的声响,像老黄拉锯似的笑声。“他那时候背着剑匣,走得急,肯定崴了脚。”他笑了笑,把海螺塞进怀里,“你看这沙滩,看着软和,底下净是碎贝壳,硌得慌。”
往前走了约莫半里地,有块巨大的礁石突兀地立在海中,潮水涨起时,礁石大半会被淹没,只露出顶端一小块,像老黄缩着脖子的模样。徐凤年停下脚步,指着礁石说:“老黄当年就在那上面歇脚,掏出个干硬的馒头,就着海水啃。”
温华凑近看,礁石上果然有个浅浅的凹痕,像是长期坐卧留下的。“这老头,倒会找地方。”他蹲下身,摸了摸那凹痕,“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是潮得很,不怕得风湿?”
“他怕的不是风湿。”徐凤年望着翻涌的海浪,“他怕的是,剑匣里的剑没机会出鞘。”
那年老黄背着剑匣离开北凉,徐凤年偷偷跟了一路,看见他在渡口买了最便宜的船票,看见他把剑匣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命根子。船开的时候,老黄站在甲板上,对着岸上的徐凤年挥手,手挥得老高,剑匣上的铜环叮当作响。
“那时候我总觉得,老黄是嫌北凉的风沙太粗,想去找片软和的海。”徐凤年的声音被海风揉碎,“后来才知道,他是想让那些剑,见见真正的大场面。”
温华忽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几块硬面饽饽,还是离开宣州时买的。“来,”他递过去一块,“尝尝老黄的干粮。”
徐凤年接过,掰了一块放进嘴里,又干又硬,剌得喉咙生疼。他忽然笑出声:“这老头,对自己是真抠门,当年我塞给他的酱牛肉,他非得藏到发臭才舍得吃。”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应和。徐凤年把剩下的饽饽掰碎,撒进海里:“老黄,尝尝江南的面,比你那硬馒头软和。”
温华也跟着撒了些,看着饽饽被海浪卷走,忽然说:“你说,老黄跟王仙芝动手前,是不是也在这儿撒过吃的?”
“肯定撒了。”徐凤年点头,“他总说,打架前得喂饱肚子,不然剑都提不动。”他顿了顿,又补充,“他还得对着海浪说几句狠话,比如‘王仙芝你等着,爷爷的剑饿了’。”
温华想象着那画面,忍不住笑起来,笑声被海风卷着跑,惊起一群海鸟。海鸟盘旋着掠过海面,翅膀划破浪花,像老黄的剑,快得只剩一道影子。
走到一处浅滩时,徐凤年忽然弯腰,在沙地上划出六柄剑的模样。“这是老黄的六柄剑,”他指着最左边那柄,“这是‘劣马’,老黄总说,这剑最听话,像家里养熟了的老马,不用扬鞭自奋蹄。”
他划得很慢,指尖陷进湿润的沙子里,划出的剑影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劲。“他出‘劣马’的时候,总是先往后退半步,再猛地刺出去,就像老马尥蹶子,看着慢,实则后劲足。”
温华蹲在旁边看,忽然拿起一根树枝,在旁边补了个小人,举着剑,驼背,咧嘴笑,活脱脱一个老黄。“这样才对。”他得意地说,“老黄出剑的时候,肯定是这副模样,笑里藏刀。”
徐凤年看着那个小人,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想起老黄临死前,剑匣里的六柄剑都断了,他却笑得比谁都开心:“公子你看,它们都尽力了。”
原来有些剑,不是为了赢,是为了“尽力”二字。就像有些人,不是为了留下名字,是为了让后来人走在他走过的路上时,能笑着说:“看,这老头,当年多神气。”
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色时,徐凤年和温华往回走。沙滩上的脚印被海浪一点点填平,像从未有人走过。徐凤年忽然回头,望着武帝城头那道越来越小的白衣身影,又望向老黄歇脚的礁石,轻声说:“老黄,路我替你重走了,你听得见浪声不?”
海风呜咽,像是应答。温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再不走,赶不上宿头了。”
徐凤年点头,把怀里的海螺掏出来,塞给温华:“你听,老黄在笑呢。”
温华把海螺凑到耳边,果然听见呜呜的声响,像极了那个驼背老头,背着剑匣,走在沙滩上,一步一响,笑得没心没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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