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布,缓缓盖住太安城的飞檐翘角。徐凤年站在宫门外,看着内侍官手里那盏绣着金龙的宫灯,灯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徐将军,陛下在长乐宫设了夜宴,特意嘱咐请您务必赏光。”内侍官的声音尖细,像针尖刮过琉璃,“首辅大人和几位大人都在等着呢。”
温华在一旁扯了扯徐凤年的袖子,低声道:“不对劲,这时候摆宴,怕是鸿门宴。”
徐凤年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放心:“去看看也好,总得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长乐宫的灯火亮如白昼,殿前的白玉阶下,文官武将分列两侧,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却偏偏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紧绷。徐凤年一踏进门,所有目光“唰”地集中过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皮肤发紧。
皇帝赵篆坐在主位上,穿着明黄色的常服,见他进来,笑着招手:“徐凤年,过来坐,就等你了。”
徐凤年刚走到殿中,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陛下,北凉王姗姗来迟,莫不是看不起陛下的宴请?”说话的是御史台的刘御史,此人最擅长捕风捉影,是李长庚一派的人。
徐凤年脚步不停,淡淡道:“北境急报刚到,耽搁了片刻。刘御史若闲得慌,不如帮我看看这份军报——北莽游骑又在黑风口试探,不知该派多少兵力应对?”
刘御史脸一僵,他哪里懂军务,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周围响起几声低笑,气氛稍缓。
赵篆打圆场:“好了,军报的事先不急,入座饮酒。”
徐凤年刚坐下,李长庚就端着酒杯站起来,目光扫过众人:“今日宴请徐将军,一来是为他斩王仙芝庆功,二来嘛……”他话锋一转,看向赵篆,“臣听闻徐将军剑法通神,江湖人称‘天下第一’,陛下正愁找不到好的剑术师傅,不如请徐将军留在太安城,做太子的伴读师傅?”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明着是请徐凤年做师傅,实则是想把他困在京都,脱离北凉兵权——这是阳谋,却毒得很。
徐凤年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还没开口,张巨鹿先笑了:“李大人这提议好是好,可北境离不开徐将军啊。黑风口的雪,还得靠他去踏平呢。”
“首辅大人这是强词夺理!”李长庚立刻反驳,“难道北境离了徐凤年就守不住了?我看是他舍不得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吧!”
“李大人说错了。”徐凤年放下酒杯,站起身,“我留不留在太安城,不在于谁劝,而在于北境是否安稳。至于做太子的师傅……”他看向赵篆,“陛下,臣的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教读书郎比划的。若太子想学如何守土,臣倒可以带他去黑风口,看看那里的雪有多冷,将士们的血有多热。”
赵篆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徐将军快人快语。来,喝酒,今日只谈风月,不谈军务。”
酒过三巡,一个舞姬抱着琵琶走上殿来,指尖轻挑,琵琶声如珠落玉盘。众人都被琴声吸引,徐凤年却瞥见李长庚给身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内侍悄悄退了出去。
他心里一动,借口更衣,跟了出去。
长乐宫的回廊曲折,灯笼的光晕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徐凤年刚转过拐角,就听见两个侍卫的低语:
“……李大人说,把那东西悄悄放在北凉王的酒壶里,千万别让人发现……”
“放心吧,这‘软筋散’无色无味,保管他明天连剑都提不起来……”
徐凤年眼神一凛,正想上前,身后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他猛地回头,却是张巨鹿。
“首辅大人?”
张巨鹿示意他别出声,指了指远处的假山:“跟我来。”
两人躲在假山后,看着那两个侍卫鬼鬼祟祟地往宴会厅走去,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个小瓷瓶。
“李长庚急了。”张巨鹿低声道,“他怕你回北凉,所以想先废了你的武功。”
徐凤年皱眉:“陛下知道吗?”
“陛下或许不知道,但他未必会反对。”张巨鹿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一个没有武功的北凉王,总比一个能斩王仙芝的徐凤年好控制。”
徐凤年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们就不怕我北凉铁骑反了?”
“所以他们才做得这么隐蔽,想让你‘意外’失去武功,到时候嫁祸给江湖仇杀,谁也说不出什么。”张巨鹿看着他,“现在怎么办?冲进去揭穿他们?”
徐凤年摇了摇头。直接揭穿,只会让赵篆难堪,反而坐实了他与朝廷的矛盾。他望着宴会厅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既然他们想玩,我就陪他们玩玩。”
回到宴会厅时,那两个侍卫已经退了出去。李长庚端着酒杯,笑得一脸和善:“徐将军去哪了?快来,这杯我敬你。”他亲自给徐凤年斟了杯酒,酒液清澈,看不出异样。
徐凤年看着那杯酒,忽然笑了,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还故意咂咂嘴:“好酒。”
李长庚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掩饰过去:“徐将军喜欢就好。”
接下来的宴席,徐凤年应付得滴水不漏,该喝的酒照喝,该说的话照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温华在一旁急得直使眼色,他却只当没看见。
宴席散后,徐凤年刚走出长乐宫,就“踉跄”了一下,脸色发白,捂着肚子“痛苦”地蹲下:“不好……肚子好疼……”
温华连忙扶住他,怒视着跟出来的李长庚:“你们在酒里放了什么?!”
李长庚故作惊讶:“怎么会?大家都喝了,就徐将军这样……莫不是吃坏了肚子?”
周围的官员议论纷纷,张巨鹿“适时”开口:“快送徐将军回驿馆,请太医!”
徐凤年被温华扶着,脚步“虚浮”,路过李长庚身边时,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李大人,这‘软筋散’的味道,不怎么样。”
李长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看着徐凤年“虚弱”的背影,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明明喝了那杯酒,怎么还能说出话来?
回到驿馆,温华急得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太医来了要是查出你中了毒,他们肯定会倒打一耙!”
徐凤年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哪里有半点虚弱的样子:“放心,我早有准备。”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蜡丸,“刚才在假山后,张巨鹿给我的解药,我趁人不注意吞下去了。”
温华一愣,随即笑了:“还是你机灵!那现在……”
“现在,该让李长庚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了。”徐凤年走到窗边,望着李府的方向,眼神冰冷,“派人去告诉李长庚,就说我毒性发作,快不行了,请他来‘看最后一眼’。”
温华眼睛一亮:“好主意!我这就去!”
窗外的月光,冷得像刀。徐凤年知道,今晚的太安城,注定不会平静。而他,要让那些算计他的人知道,北凉的狼,不是那么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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