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压弯了论剑碑旁的草叶,徐凤年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路过来时,正撞见瘸腿老汉蹲在碑前,小心翼翼地给那株柳枝浇水。小石头蹲在旁边,手里捏着块刚捡的圆石头,正往柳枝根上摆。
“柳大爷,这柳枝插得挺精神。”徐凤年走过去,看那截枝条已经冒出层嫩白的芽尖,裹在绿皮里像颗害羞的珍珠。
老汉慢慢地直起身子,他的裤脚处沾满了泥土,仿佛刚刚在地里劳作过一般。他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嘿嘿地笑着说道:“小石头他娘生前最喜欢摆弄这些东西啦,她说柳树枝条柔软,能屈能伸,无论插到哪里都能存活下来。”
说完,老汉轻轻地摸了摸小石头的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慈爱。他继续说道:“这孩子啊,说要替他娘守护这枝绿色的柳枝,每天天还没亮就跑来浇水呢。”
小石头听到爷爷提到自己,赶忙抬起头来,仰着那张稚嫩的小脸,手里紧紧握着那块圆溜溜的石头。他一脸认真地对徐叔叔说:“徐叔叔,这块石头是给娘的枕头哦,娘以前总是说脖子酸呢。”
徐凤年心里一动,蹲下来帮孩子把石头摆得更稳些:“你娘看见这柳枝发芽,肯定高兴。”
正说着,温华趔趄着从巷口晃出来,头发乱糟糟的,怀里还抱着个酒坛子,看样子是宿醉未醒。“柿子……嗝……你看我带啥好东西了。”他把坛子往地上一放,拍开泥封,一股清甜的酒香漫开来,“温家酒坊新出的青梅酿,埋在地下三年,今早刚挖出来的。”
谢长留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蒸好的米糕,热气把篮布都熏得发亮。“温华闹着要给碑上的名字‘敬’酒,拦都拦不住。”他无奈地摇摇头,把米糕分给小石头,“刚出锅的,尝尝。”
小石头捧着米糕,小口小口啃着,眼睛却盯着那坛青梅酿,好奇地问:“这酒是给娘喝的吗?”
温华正往小碗里倒酒,闻言愣了下,随即挠挠头:“给……给所有护着北凉的人喝。”他端起一碗,走到碑前,轻轻泼在刻着“柳氏”的地方,“柳嫂子,这酒甜,你尝尝。”又倒了一碗,往“赵小五”的名字上泼,“小五兄弟,你去年说想看江南的梅,这酒里就泡着江南的梅子……”
他一碗碗地倒,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话,说谁谁谁家的麦子丰收了,说哪个新兵蛋子第一次上战场没哭,说青城派的女弟子教流民识字,认的第一个字都是“家”。说到后来,声音渐渐低了,蹲在碑前,肩膀一抽一抽的。
谢长留弹起琴来,还是那支轻快的调子,却比昨日多了些软绵。徐凤年坐在竹椅上,看着温华对着碑喃喃自语,看着小石头趴在碑上数名字,看着瘸腿老汉扛着锄头路过,又折回来放下两个刚摘的黄瓜。
“徐叔叔,娘的名字旁边,为啥没有像别人那样,写‘年四十二,江南人’呀?”小石头忽然问。
徐凤年望向碑上“柳氏”两个字,旁边确实只空着。他想了想,对孩子说:“因为你娘的故事,不用刻在石头上。你记着她爱柳树枝,记着她给士兵送水时哼的江南小调,记着她把最后一块干粮分给伤员……这些记在心里的,比刻在石头上更牢。”
小石头似懂非懂,却认真地点点头,把那块圆石头又往柳枝根挪了挪。
日头渐渐升高,巷子里传来木小乔的声音,喊温华去酒馆帮忙搬新到的酒坛。温华抹了把脸,应着“来了”,临走时又往碑前泼了半碗酒,嘟囔句“下次带新收的高粱酒来”。
谢长留收起琴,说要去教流民识谱。瘸腿老汉扛着锄头,带着小石头回家看麦子。徐凤年坐在竹椅上,看着阳光爬上论剑碑,把那些名字照得暖融融的。柳枝的嫩芽在风里轻轻晃,像无数双眼睛在眨。
他忽然想起李义山临终前说的话:“世间最结实的,从不是石头刻的碑,是人心攒的情。”
此刻风过巷陌,带着米糕的甜香、青梅酒的清冽,还有远处传来的、孩子们跟着谢长留唱谱的调子,混在一起,像坛刚开封的新酒,没有那么烈,却醇得让人心里发暖。
徐凤年拿起凉茶碗,喝了口昨夜剩下的凉茶水,舌尖沾着点海棠花瓣的涩,混着晨光的暖,倒比任何琼浆都让人踏实。
这日子,就像那株刚冒芽的柳枝,慢慢长,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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