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的夜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徐凤年勒住战马时，亲卫营的三百骑已经隐入芦苇荡，马蹄踩在湿泥里，只发出细碎的“噗嗤”声，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哥，冷。”徐龙象凑过来，裂甲刀的刀鞘上凝着层白霜，映得他眼睛更亮了。天生金刚境的体魄本不怕寒，但他今夜特意穿了件厚棉袄——是王婶连夜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塞了满满的棉絮，说是“裹得厚些，刀砍过来也能挡一下”。
徐凤年帮他紧了紧棉袄领口，指尖触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是那块铁锭。“等会儿动手，别往前冲。”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对岸的篝火，北莽骑兵的营帐像卧在雾里的兽，偶尔有巡逻兵的身影晃过，铠甲上的铜钉在火光里闪着鬼火般的光。
徐龙象点点头，却悄悄把裂甲刀往前挪了挪，刀柄上的防滑纹被他攥得发热。他不懂什么战术，只记得哥说过，等会儿听号角声动手，砍那些穿皮甲的，别碰没带刀的——哥说没带刀的可能是伙夫，杀了会脏了刀。
芦苇荡深处忽然传来三记短促的哨声，是褚禄山的轻骑营发来的信号：“已就位，可突袭。”
徐凤年拔出北凉刀，刀身划破雾气，带出道冷光。“亲卫营，随我渡河！”
三百骑如离弦之箭，马蹄踏碎河面的薄冰，溅起的水花在夜雾里凝成冰屑。北莽营帐的篝火瞬间骚动起来，有人喊“敌袭”，有人慌忙拔刀，却被迎面射来的连弩箭钉在帐篷上，惨叫声被水声吞没。
徐龙象跟在徐凤年身侧，裂甲刀抡得风车般转，每一刀下去都带着天生金刚境的巨力。一个北莽百夫长举着战斧劈来，被他用刀背一格，战斧“当啷”脱手，人也被震得倒飞出去，撞塌了半座营帐。
“龙象，左路！”徐凤年的声音穿透厮杀声，他正被三名北莽骑士围攻，绣冬刀卷起的刀风在雾里织成铁网，却不忘分心照看弟弟。
徐龙象应声转向左路，裂甲刀斜劈，斩落一名骑兵的马腿。战马悲鸣着倒下，骑士摔在泥里，刚要爬起，就被徐龙象一脚踩住胸口。他看着那人怀里掉出的羊皮袋，里面装着半块干硬的麦饼，忽然想起菜地里的王婶，脚劲不知不觉松了三分。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从雾里射来，直取徐龙象后心！徐凤年眼疾手快，绣冬刀脱手飞出，将箭杆劈成两半，刀身却借着势道，“噗”地钉进一名北莽千夫长的咽喉。
“小心！”徐凤年怒吼着冲过来，一脚踹开徐龙象，自己却被侧面冲来的战马撞中肩头，闷哼一声，撞在冰面上。
徐龙象眼睛瞬间红了，天生金刚境的气息如海啸般爆发，裂甲刀带着破空声劈向那匹战马的马头。“咔嚓”一声脆响，战马头骨碎裂，骑士被掀飞出去，还没落地就被徐龙象伸手抓住脚踝，像抡稻草人般甩向人群，撞得北莽骑兵人仰马翻。
“龙象！护着你哥！”褚禄山的大嗓门从右侧传来，胖子挺着圆滚滚的身子，手里的铁槊舞得虎虎生风，槊尖挑着两名北莽骑士，却还在喊，“别光顾着杀人，看清楚有没有带烙铁的！”
他说的“烙铁”，是北莽游骑用来标记粮草存放点的信物。徐凤年捂着肩头爬起来，刚要去捡地上的绣冬刀，却见徐龙象已经弯腰拾起，用袖子擦净刀身的泥，双手递过来，掌心被刀刃割破了，血珠滴在刀鞘上，像开了朵小红花。
“哥，没事吧？”徐龙象的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牙没让掉下来——他记得哥说过，打仗时流泪会看不清敌人。
徐凤年接过刀，摸了摸他的头：“没事。”他看向对岸，北莽营帐的篝火已经燃成一片火海，拓跋斛律的狼头旗正在火里摇晃，显然是败局已定。“走，去看看粮草。”
徐龙象跟在他身后，裂甲刀拖在地上，划出长长的泥痕。经过那名掉了麦饼的北莽骑士身边时，他忽然停下，把自己怀里的铁锭放在那人手边——哥说过，杀了人要给点念想，下辈子投个好胎。
粮草营藏在芦苇荡深处的土窑里，门上挂着把生锈的铁锁，被徐龙象一拳砸开。里面堆满了麻袋，装着小米、青稞，还有些风干的肉干，墙角还堆着几捆箭矢，箭杆上刻着北莽的狼头标记。
“好家伙，够咱们吃半年的！”褚禄山喘着粗气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北莽百夫长的头颅，“拓跋斛律那小子跑了，被老子砍掉一只耳朵，下次见了准认不出他！”
徐凤年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翻开一个麻袋，小米的清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他抓起一把小米，指尖碾过，忽然想起王婶熬的小米粥，想起徐龙象碗沿的米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把粮草分一半给村里，”徐凤年对亲卫道，“剩下的送回黑风口。”他看了眼徐龙象，弟弟正蹲在角落，用裂甲刀在地上画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是片歪歪扭扭的菜地，菜苗上还画着小太阳。
“天亮就能回去了。”徐凤年蹲下身，跟他一起画，“回去让李伯看看，咱抢了北莽的小米，给菜苗当肥料。”
徐龙象抬起头，眼睛亮了：“能长得更高吗？”
“能，比北莽的骑士还高。”徐凤年笑着说。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押着俘虏往回走。亲卫营的弟兄们扛着缴获的粮草，哼着不成调的军歌，徐龙象走在最前面，裂甲刀扛在肩上，棉袄上的血迹冻成了暗红，却脚步轻快。
路过村西头的菜地时，李老汉已经在浇水了，见他们回来，手里的瓢“哐当”掉在地上。“小将军，你们……”
“李伯，”徐龙象跑过去，献宝似的举起裂甲刀，刀身上还沾着点小米，“我们抢了北莽的粮，给菜苗当肥料。”
李老汉看着刀上的血迹，又看看徐龙象冻得通红的鼻尖，忽然抹了把脸，蹲下身捡起瓢，继续浇水，只是手一直在抖。
徐凤年站在田埂上，望着东方的朝霞漫过黑水河，把雾气染成金红。芦苇荡里的厮杀声仿佛还在耳边，却抵不过菜地里的水声，抵不过徐龙象跟李伯讨论“小米肥好还是草木灰好”的絮叨，抵不过远处传来的、张铁匠铺子开门的“吱呀”声。
他握紧了绣冬刀，刀鞘上的血迹已经冻硬，却不再冰冷。因为他知道，这刀劈开的不仅是北莽的铠甲，更是挡在春天前面的寒风；这刀守护的不仅是北凉的土地，更是菜地里的新苗，是村里的炊烟，是弟弟眼里那片永远长不大的菜地。
朝霞彻底铺满天空时，徐龙象已经帮李伯浇完了半亩地，正蹲在田埂上，用裂甲刀给菜苗松土，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梦。徐凤年走过去，踢了踢他的屁股：“走，回家吃王婶的小米粥。”
徐龙象“嗯”了一声，却没动，指着刚冒头的萝卜苗，眼睛亮晶晶的：“哥，你看，它们好像长高了。”
徐凤年低头看去，晨露挂在苗尖上，在阳光下闪着光，确实比昨天挺拔了些。他笑了笑，伸手把弟弟拉起来：“是啊，长高了。”
就像这片土地上的希望，就像他们守护的日子，正一点点，往高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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