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时,黑水河的水色沉得像块墨玉。徐凤年站在河岸边的老榆树下,望着水面上掠过的寒鸦,它们的翅膀沾着水汽,掠过之处,惊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河风带着潮气扑在脸上,夹着远处麦田收割后的清香,让人鼻尖微微发酸。
“哥,李伯说这几日要下大雨,得赶紧把新麦挪进粮仓。”徐龙象扛着根粗壮的木梁从堤坝上走来,梁上还留着新鲜的凿痕——是他昨夜帮着加固粮仓顶棚时锯的。天生金刚境的力气让他扛着数百斤的木料却步履稳健,粗布短褂被汗水浸出深色的斑块,贴在宽厚的背上,像幅斑驳的铠甲。
徐凤年接过木梁,往粮仓的方向挪了挪。粮仓是去年冬天新砌的,土坯墙抹了层石灰,在秋阳下泛着惨白的光。墙角堆着刚收的荞麦,黑亮的颗粒在麻袋里微微滚动,像群不安分的小虫。“褚禄山那边有消息吗?”他忽然问,目光掠过河面,对岸的芦苇荡已经黄透了,在风里摇得厉害。
“早上亲卫来说,黑水河下游涨水了,拓跋斛律的营帐往后退了半里。”徐龙象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指尖不小心蹭到脸颊,留下道黑印,“他还说,褚胖子在河湾处钉了不少木桩,说能挡水。”
徐凤年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沉。秋汛来得比往年早,黑水河的水位已经漫过了往年的防洪堤,再这么涨下去,不仅刚收的粮食要遭殃,连下游的几个村落都得被淹。他想起李义山留下的水利图,上面标注着黑水河有三处暗礁,若是水位再涨,很可能冲垮堤坝,到时候北莽的游骑说不定会借着水势偷袭。
“龙象,你去叫上村里的年轻人,把粮仓的地基再垫高些。”徐凤年往粮仓墙角的石墩上敲了敲,“用那边的青石,垫三层,别嫌麻烦。”
徐龙象应了声,起身往村里跑,木梁被他随手靠在榆树上,竟陷进树皮半寸深。徐凤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转身走向河湾。亲卫营的弟兄正在加固堤坝,他们把成捆的芦苇扔进水里,再压上石块,动作麻利得像在演练阵型。
“将军,这水涨得邪乎,”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指着河面,“昨儿测的水位,一夜涨了两尺,再这么下去,怕是挡不住。”
徐凤年蹲下身,抓起一把湿泥,泥土里混着细碎的芦苇根,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北莽那边有动静吗?”
“寒鸦飞过去时,看见他们在拆营帐,像是要往高处挪。”老兵递过来一个水瓢,“刚舀的河水,您尝尝这浑劲。”
水瓢里的河水黄得发稠,能看见悬浮的泥沙在慢慢沉淀。徐凤年抿了一口,腥涩的味道刺得舌尖发麻。“让弟兄们加把劲,把木桩再往深处钉,”他把水瓢还给老兵,“等雨停了,我请大家喝温华新酿的高粱酒。”
老兵笑了,露出两排黄牙:“那可得多酿几坛,龙象兄弟的酒量,能喝垮半个酒坊。”
正说着,远处传来徐龙象的吆喝声。他领着十几个年轻人往堤坝上搬青石,每人扛着两块,脚步却快得像一阵风。徐龙象走在最前面,怀里抱着块磨盘大的青石,脸憋得通红,天生金刚境的气息让他周身的水汽都微微蒸腾。
“哥,够不够?”他把青石往堤坝上一放,震得脚下的泥土都在颤。
“够了。”徐凤年帮他擦掉脸上的泥,“歇会儿,喝口水。”
徐龙象却没歇着,转身又往村里跑,路过榆树下时,瞥见靠在树上的木梁,忽然想起什么,扛起来就往粮仓跑——他要把粮仓的门楣再垫高些,免得雨水渗进去。
日头偏西时,乌云开始压过来,像块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地盖在黑水河上空。风里的潮气越来越重,寒鸦飞得更低了,翅膀几乎要擦着水面。徐凤年站在堤坝上,看着弟兄们把最后一根木桩钉进地里,木桩顶端露出水面半尺,像支支竖起的长矛。
“回村吧。”他挥了挥手,“把老人孩子都接到祠堂去,那里地势高。”
徐龙象已经把粮仓的门楣修好了,正帮着王婶往祠堂搬粮食。他一趟能扛五麻袋荞麦,脚步轻快得像踩着棉花,王婶在后面直喊“慢点,别摔着”,却笑得眼角堆起了皱纹。
暮色四合时,第一滴雨点砸了下来,打在粮仓的石灰墙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很快,雨点就连成了线,“噼里啪啦”地抽打在屋顶上,像无数只手在擂鼓。徐凤年站在祠堂门口,看着雨幕里的黑水河,河面已经翻起了浑浊的浪,拍打着堤坝,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哥,你看!”徐龙象指着远处的河湾,那里的木桩在浪里摇晃,却没被冲垮,“褚胖子的法子管用!”
徐凤年点点头,心里却依旧悬着。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北莽的铁骑或许就在雨幕的另一端,像潜伏的狼,等着堤坝溃决的那一刻。
祠堂里亮起了油灯,昏黄的光映着乡亲们的脸。李老汉在给孩子们讲治水的故事,王婶在熬姜汤,亲卫营的弟兄们靠在墙角擦兵器,刀刃上的寒光在油灯下忽明忽暗。徐龙象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块铁锭,那是张铁匠给他的,说能镇惊。他望着雨幕,忽然道:“哥,等雨停了,咱去捞鱼吧?李伯说涨水时鱼最多。”
徐凤年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好啊,给你做红烧鱼吃,放两勺辣椒。”
雨越下越大,黑水河的涛声越来越响,像在祠堂外咆哮。但祠堂里的油灯没灭,姜汤的热气没散,孩子们的笑声没停。徐凤年靠在门框上,听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这雨再大,浪再猛,也冲不散这满室的暖意。
他握紧了腰间的北凉刀,刀鞘上的红绸在风里轻轻晃。只要这刀还在,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只要祠堂里的灯还亮着,就没有跨不过的河,没有挡不住的汛。
寒鸦早已躲进了榆树林,只有雨声在黑水河上漫延,像首没有尽头的歌,唱着北境的坚韧,也唱着守护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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