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像扯不断的黑绸,把黑水河两岸裹得密不透风。徐凤年坐在祠堂的门槛上,北凉刀斜倚在肩头,刀鞘上的水珠顺着红绸往下淌,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祠堂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徐龙象熟睡的脸——他守了大半夜堤坝,回来倒头就睡,怀里还攥着那块铁锭,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将军,河湾的木桩被冲垮了三丈。”一个浑身湿透的亲卫掀开门帘,雨水顺着他的甲胄往下滴,在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响,“弟兄们正在堵缺口,可水流太急,沙袋扔下去就被卷走了。”
徐凤年站起身,刀身在昏暗里划过一道冷光。“让一半人继续堵缺口,另一半跟我来。”他往祠堂深处看了眼,李老汉正帮徐龙象掖被角,那孩子睡得很沉,天生金刚境的气息均匀地起伏着,像头蛰伏的小兽。
刚走出祠堂,迎面就撞上王婶。她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几双刚纳好的布鞋,鞋底还沾着没干的浆糊。“小将军,穿上这个,湿鞋磨脚。”她把布鞋往徐凤年怀里塞,另一只手往他兜里塞了个油纸包,“红糖糕,垫垫肚子。”
徐凤年捏了捏温热的油纸包,喉间有些发紧。“王婶,看好龙象,别让他乱跑。”
“放心吧!”王婶往堤坝的方向望了望,雨幕里隐约传来夯土的号子声,“让弟兄们当心,北莽那些杂碎说不定就躲在雨里。”
泥泞的土路被马蹄踩得稀烂,亲卫营的骑队像道沉默的铁流,在雨幕里碾出深深的辙痕。徐凤年勒住缰绳时,河湾的缺口已经能看见对岸的灯火——不是北莽的营火,是逃难百姓举的火把,正顺着水流往这边漂,像串被雨打湿的星子。
“是下游的流民!”亲卫队长低喝一声,举起弓箭对准水面,却被徐凤年按住手腕。
“放他们过来。”徐凤年的声音透过雨幕传出去,带着不容置疑的沉劲,“派两个人去接应,小心水里有暗礁。”
木筏上的流民看见火把,发出细碎的欢呼,却很快被更大的浪头吞没。徐凤年望着那些抓着木杆的手,有的还带着未愈的冻疮,有的指甲缝里嵌着泥——那是和菜地里、麦田里一样的泥。他忽然想起李老汉说过,黑水河的水再浑,也养着两岸的人,不管是北凉的,还是南来的。
就在这时,对岸的芦苇荡里忽然亮起三盏鬼火般的灯笼,呈品字形排列。亲卫们瞬间握紧了兵器,甲叶碰撞的脆响在雨里格外刺耳——那是北莽游骑的信号,三盏灯意为“发现目标,请求合围”。
“来了。”徐凤年的声音很轻,却让身边的亲卫都定了神。他调转马头,北凉刀在雨夜中缓缓出鞘,刃口映着对岸的火光,像条苏醒的银蛇,“亲卫营,列锥阵。”
三十骑迅速变换阵型,刀尖斜指水面,马蹄踏在泥泞里,发出整齐的闷响。徐凤年居于阵眼,目光如鹰隼般盯着芦苇荡的阴影处,那里的水声有些异常,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破水而来。
“哥!”
一声喊打破了紧张的寂静。徐凤年回头,只见徐龙象赤着脚跑过来,身上还穿着那件厚棉袄,雨水把棉絮泡得鼓鼓囊囊,怀里却死死抱着裂甲刀,刀柄上的防滑纹被他攥得发亮。
“谁让你出来的!”徐凤年的声音带着怒意,却在看见弟弟冻得发紫的嘴唇时软了下来。
“李伯说你需要我。”徐龙象跑到他马前,裂甲刀“哐当”拄在地上,溅起的泥水打在裤腿上,“我能顶得住。”话音未落,他天生金刚境的气息骤然炸开,雨幕竟被震得微微散开,露出对岸芦苇荡里隐约的黑影。
是北莽的骑兵,至少有五十骑,正借着水流的掩护往这边冲,马嘴上都勒着布,蹄子裹着麻布,显然是想偷袭。为首的骑士举着柄狼牙棒,棒端的铜铃在雨里发出诡异的轻响,像催命的符咒。
“龙象,护住左翼!”徐凤年的声音混着惊雷炸响,北凉刀划出一道弧光,率先冲了出去。亲卫营的锥阵如利箭离弦,马蹄劈开雨幕,溅起的水花里混着淡淡的血腥气——最前面的北莽骑兵已经撞上了暗礁,人马翻倒在水里,惨叫声被浪头吞没。
徐龙象没有骑马,他像头奔袭的黑熊,踏着泥泞往前冲,裂甲刀抡得风车般转。一名北莽骑士的长矛刺向他心口,却被他用刀背一格,长矛“咔嚓”断成两截,骑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徐龙象抓住缰绳,硬生生从马背上拽了下来,重重摔在泥里。
“我的!”徐龙象指着那匹受惊的战马,像是在宣告战利品。他翻身跃上马背,虽然骑术生涩,却凭着天生的平衡感稳坐鞍上,裂甲刀横扫,将两名试图靠近的北莽骑兵连人带马劈得踉跄。
徐凤年在乱军之中寻找头领,北凉刀每一次挥砍都带着破风的锐啸。他看见那个举狼牙棒的骑士正在追杀落水的流民,刀光一闪,已经从侧面杀到。狼牙棒带着风声砸来,徐凤年俯身避开,刀锋顺着马腹划过,那匹北莽战马痛得人立而起,将骑士掀进水里。
“拓跋斛律的人,果然够狠。”徐凤年望着水里挣扎的骑士,那人甲胄上的狼头标记在火光里格外刺眼。他没有赶尽杀绝,调转马头去堵截其他骑兵,亲卫营的锥阵已经撕开了对方的阵型,雨幕里到处是兵刃碰撞的脆响和战马的悲鸣。
徐龙象的战团最是凶悍。他似乎不知疲倦,裂甲刀劈砍的力道越来越重,北莽骑兵的铠甲在他刀下像纸糊的一般,连人带甲被劈得粉碎。天生金刚境的气息在雨里蒸腾,竟让周围的雨水都化作了白雾,将他裹在中间,像尊浴血的金刚。
“龙象,留活口!”徐凤年的喊声刚落,就见徐龙象一拳砸在最后一名骑士的甲胄上,那骑士闷哼一声晕了过去,甲胄却完好无损——他竟在最后一刻收了大半力道。
雨势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鱼肚白。黑水河上漂浮着断裂的木筏和散落的兵器,亲卫们正在打捞落水的流民,徐龙象则蹲在岸边,用裂甲刀戳着昏迷的北莽骑士,像是在确认对方有没有装死。
徐凤年走过去,踢了踢他的屁股。“冷不冷?”
徐龙象摇摇头,忽然指着骑士腰间的皮囊:“里面有饼。”他把皮囊解下来,倒出几块干硬的麦饼,递给旁边的流民孩子,“吃吧,不饿。”
孩子怯生生地接过,小口啃着。徐凤年看着那麦饼上熟悉的纹路,忽然认出是李老汉家的手艺——定是上次被北莽游骑抢去的。他蹲下身,帮徐龙象擦掉脸上的血污,指尖触到弟弟滚烫的皮肤,那是天生金刚境全力运转后的余温。
“回去给你做红烧鱼。”徐凤年的声音很轻,盖过了远处的涛声。
徐龙象的眼睛亮了,裂甲刀在手里转了个圈,溅起的水珠落在朝阳初升的光里,像撒了把碎金。“要放辣椒。”
“放两勺。”
堤坝上的缺口已经堵好了,亲卫们正在加固。李老汉带着村里的人送来热姜汤,王婶把新做的布鞋分给伤员,孩子们则围着徐龙象,好奇地摸他裂甲刀上的血痕。
徐凤年望着雨过天晴的黑水河,水面上还漂浮着零星的火光,却不再是鬼祟的信号,而是流民点燃的火把,在晨光里像串温暖的珠子。他知道,只要这河还在流,这土地还在,这身边的人还在,北凉的天就永远塌不了。
徐龙象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指着朝阳升起的地方。那里的云层被染成金红,像块烧红的铁坯,而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湿漉漉的堤坝上,像两道并肩而立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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