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清晨推开窗,归安里的青瓦上已经积了层薄白,像撒了把碎盐。赵五裹着件旧棉袄,正往学堂的炉子里添炭,炭块“噼啪”爆着火星,很快就把屋子烘得暖融融的。他瞎眼的那侧脸颊冻得发红,却笑得合不拢嘴——这窑炭烧得好,火苗旺,烟还少,周先生特意夸了他两句。
“赵大哥,炉子够热乎不?”孙二拄着木杖进来,断袖上沾着雪沫,“我刚去看了看李老汉,他那屋的烟囱有点堵,让后生们去通了,你抽空再给他送些炭,老人家怕冷。”
赵五赶紧点头,往竹筐里装炭:“我这就去!顺便看看周平的轮椅,昨儿雪大,别冻住了轱辘。”他往炉子里又添了块炭,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墙上“知味堂”的匾额都泛着暖光。
学堂里,孩子们正跟着周先生读《千字文》。周平坐在轮椅上,在门口给孩子们编手套,竹条外面裹着旧棉絮,既挡风又暖和。虎子举着刚做好的手套,跑到周先生面前显摆:“先生,您看周爷爷给我做的,上面还有老虎的花纹呢!”
周先生放下书卷,看着手套上歪歪扭扭的“虎纹”,笑着点头:“好看得很。虎子戴着它写字,手就不冷了。”他往窗外望,雪还在下,归安里的屋檐下挂着冰棱,像串透明的玉坠,“今天雪大,放学早些,让孩子们早点回家。”
徐凤年踩着积雪往铁匠铺走,雪沫子钻进靴筒,凉丝丝的却不难受。张铁匠正光着膀子打铁,炉火映得他古铜色的脊梁发亮,汗水顺着肌肉的纹路往下淌,落在地上瞬间凝成小冰珠。铁砧上是把新打的镰刀,刃口磨得雪亮,是给开春割麦准备的。
“小将军来得巧!”张铁匠抡着大锤,“刚给归安里的每户打了把火钳,冬天捅炉子方便。您来试试这火候?”
徐凤年接过小锤,在镰刀背上轻轻敲了敲,火星溅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不错,”他点头,“比去年的锋利。”
“那是!”张铁匠得意地笑,“加了点狼山的铁矿砂,拓跋家那边送来的,说谢咱给的麦种。这铁矿砂硬得很,打出来的家伙什能用十五年!”他往墙角指,那里堆着些土豆,“也是拓跋家送的,说是他们那边的新种,埋在窖里能存到开春,炖肉吃香得很。”
徐凤年拿起个土豆,沉甸甸的带着泥土的潮气。“让王婶多炖些,给学堂的孩子们和先生送去。”他往窗外望,几个新兵正帮着老卒们扫雪,小三子拿着扫帚,动作还不太熟练,却扫得格外认真,额头上冒着热气。
“这些后生越来越像样了,”张铁匠擦了把汗,“前儿教他们打马掌,小三子学得最快,说将来想当马夫,给小将军养马。”
徐凤年笑了:“有出息。归安里就是要这样,每个人都有个盼头,日子才过得有滋味。”
雪停时,日头已经偏西。王婶带着婆娘们往各家送炖土豆,粗瓷碗里的土豆炖得粉烂,混着肉香在巷子里漫开,引得孩子们都扒着门框望。周平的轮椅停在学堂门口,王婶给他端来一碗,又往他怀里塞了个烤红薯:“趁热吃,暖身子。你那独腿别总沾雪,仔细落下病根。”
周平红了脸,接过碗:“谢谢王婶。我这就回去,给轮椅轱辘裹层棉絮,就不冷了。”他往学堂里看,周先生正给孩子们讲雪地里的动植物,赵五蹲在墙角,用炭块在地上画兔子,逗得孩子们直笑。
南宫仆射抱着念凉站在归安里的牌坊下,看着眼前的景象。念凉的小脸贴在她怀里,小手指着屋檐下的冰棱,咿咿呀呀地想够。“李伯说这雪下得好,”她轻声道,“能冻死地里的虫子,明年麦子准丰收。”
徐凤年走过去,把她们往怀里拢了拢:“冷不冷?回屋吧。”
“不冷,”南宫仆射抬头看他,眼里映着雪光,“你看归安里的屋檐,雪压着青瓦,冰棱挂着房檐,像幅画似的。以前在江南,从没见过这样踏实的冬天。”
徐凤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归安里的屋舍整整齐齐,炊烟在雪地里散开,像层薄薄的纱。老卒们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手里捏着旱烟袋,说的都是开春的营生;新兵们在扫干净的空地上练拳,呼喝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学堂里传出孩子们的笑声,混着周先生的讲课声,在雪地里荡得很远。
他忽然觉得,这归安里的屋檐,不仅能挡住风雪,更能藏住暖意。老卒们的安稳,新兵们的朝气,孩子们的欢笑,都被这屋檐轻轻拢着,像颗埋在雪地里的种子,只等开春,就能冒出新绿。
“周先生说,过几日要教孩子们写春联,”南宫仆射往回走,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响,“让每家都贴上,图个喜庆。”
徐凤年点头:“好啊。让孙二哥也学学,他那断袖写春联,说不定别有风骨。”
暮色渐浓,归安里的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透过窗纸,在雪地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张铁匠的打铁声停了,赵五的炭窑还在冒烟,知味堂的灯还亮着,周先生大概还在给孩子们补课。
徐凤年站在院门口,看着这片温暖的灯火,心里忽然很满。他知道,归安里的冬天,没有战场上的凛冽,只有屋檐下的暖意,只有烟火里的踏实,只有这些平凡人,用彼此的温度,焐热了整个北境的寒夜。
而这,或许就是他守护的意义。
雪又开始下了,轻轻巧巧的,像在给归安里的屋檐,盖上层柔软的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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