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苔收完的田垄还带着湿润的土气,赵五已经撒下了第一批豆种。他蹲在地里,手里的木耙轻轻扒拉着土,把豆种埋得深浅均匀,独眼里映着新翻的泥土,亮得像落了星子。
“赵大哥,这豆子啥时候能发芽?”小三子扛着锄头站在田埂上,裤脚沾着的泥还没干透,是刚帮着平整土地时蹭的。他跟着张铁匠学打铁已有数月,手上磨出了厚茧,却还是对地里的活计好奇得紧。
赵五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快得很,再有五天,就能冒出白芽芽了。”他往学堂的方向瞅了瞅,“周先生说豆子发芽得见光,咱这地朝阳,准能长得旺。”
正说着,就见虎子举着本习字本跑过来,本子上的“豆”字写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赵叔,先生让我问,豆子能当练字的墨吗?”
赵五被问得一愣,随即笑了:“傻小子,豆子磨成粉能做豆腐,做不了墨。想练字,让你爹给你买松烟墨去。”
虎子“哦”了一声,又颠颠地跑回学堂。田埂上的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吹得刚插的稻草人晃悠悠的,草帽下的红绸巾飘得像朵小花儿——那是念安的小围巾,被她执意系在稻草人脖子上,说是能吓跑偷豆子的麻雀。
徐凤年站在知味堂的窗下,听周先生讲《齐民要术》。先生的声音温润,讲的却是庄稼人的生计,从选种到施肥,说得头头是道,连窗外侍弄菜园的周平都听得入了神,手里的水壶悬在半空,忘了浇水。
“……这豆子喜肥,却怕涝,”周先生在黑板上画着豆苗的模样,粉笔画的根须像老人的胡须,“咱归安里的渠水好,只要把排水沟挖深些,保管能收一茬好豆子。”
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有几个农家出身的孩子还举手补充,说自家爹娘种豆子时,会在地里埋些碎骨头,说是能长壮实。周先生笑着点头:“说得好,这叫‘骨肥’,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
南宫仆射抱着念凉坐在廊下,手里绣着块帕子,上面是株刚发芽的豆苗,针脚细密得像蛛丝。“青锋来信说,江南的新茶到了,让先生尝尝鲜。”她轻声道,目光落在田埂上的徐凤年身上,他正帮着赵五扶犁,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像株扎实的庄稼。
徐凤年回过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笑了笑。这半年来,归安里的变化像豆苗破土,看得见摸得着——孙二的嗓门更亮了,赵五的炭窑生意越来越好,周平编的竹器能卖到镇上,连小三子这些新兵,也渐渐褪去了生涩,脸上有了北境人的硬朗。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张铁匠的铁匠铺前摆着新打的农具,锄头、镰刀、耙子,一件件擦得发亮,等着村里人来领。老铁匠坐在门槛上抽烟袋,看着后生们在田里忙活,嘴角的皱纹里都藏着笑。
“小将军,”他朝徐凤年喊,“昨儿给狼山拓跋家打的犁铧好了,让他们派人来取吧。顺便问问,他们那边的豌豆种熟了没,想换点回来试种。”
徐凤年走过去,拿起犁铧看了看,刃口锋利,分量十足。“还是老规矩,以物换物,互不赊欠。”他往远处望,狼山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拓跋彦那人虽粗,却懂道理,不会亏了咱。”
张铁匠嘿嘿笑:“那是,上次换的土豆种,炖肉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日头偏西时,赵五在豆田边插了块木牌,上面是周先生写的“豆苗生长记”,赵五打算每天画一道,记录豆苗的生长。虎子和念安蹲在木牌旁,用小石子在地上画豆子,说是要和地里的豆苗比赛谁长得快。
周平的轮椅停在田埂上,他编了个竹制的洒水壶,正给刚种下的豆田浇水,水流顺着竹孔往下滴,像串断了线的珠子。“等豆子结了荚,我编些竹筐装,保证透气,不容易坏。”他笑着说,独腿边的竹筐已经堆了小半人高,都是预备着的。
徐凤年站在田埂上,看着这片刚播下希望的土地,听着学堂里传来的“少壮不努力”的念书声,忽然觉得心里很满。这归安里的日子,没有惊天动地的传奇,却有着最动人的平凡——豆苗在土里悄悄扎根,孩子们在书声里慢慢长大,老卒们在烟火里渐渐舒展眉头,新兵们在劳作里找到归属。
晚风里,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混着学堂的墨香,在归安里的上空漫开。徐凤年知道,这刚破土的豆苗,就像归安里的故事,才刚刚开始生长,往后的日子,会有开花、结果,会有风雨、暖阳,会有一代又一代人,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这份安稳,把日子过成最踏实的模样。
他往回走时,看见赵五还在田埂上转悠,手里的木耙轻轻敲打着地面,像是在跟土里的豆种说悄悄话。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豆田、和学堂、和归安里的屋舍连在一起,像幅刚刚落笔的画,充满了生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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