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归安里被一场透雨洗得清亮,渠水漫过青石砌的堤岸,汩汩地往田垄里淌。赵五赤着脚站在渠边,手里握着木闸板,看着水流顺着新开的支渠钻进豆田,豆苗被润得直起腰,叶片上的水珠滚来滚去,像撒了满地的碎银。
“这水来得及时!”他独眼里闪着光,往田里喊,“小三子,把东边的缺口再开大点,让水多往玉米地里流流!”
小三子正扛着锄头在玉米地间除草,听见喊声,立刻放下锄头去搬石头。他黑了不少,也壮实了,胳膊上能看出淡淡的肌肉线条,锄柄磨得发亮,一看就用了不少心思。“赵叔,这玉米长到我腰了!”他回头喊,声音比刚来时洪亮得多,“张叔说等结了棒子,用新打的铁锅炖着吃,香得很!”
赵五哈哈大笑:“少不了你的!到时候让王婶多放两块腊肉,给你这后生补补力气。”
渠水潺潺的声里,夹杂着学堂的念书声。周先生教孩子们读“稻花香里说丰年”,童声脆得像渠里的水,连趴在窗台上的老猫都懒得挪窝,眯着眼打盹。虎子坐在第一排,手里的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年”字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条小尾巴。
“写字要稳,”周先生走过去,握着他的手轻轻带了带,“你看这渠水,看着柔,却能冲开石头,靠的就是个稳字。”
虎子似懂非懂地点头,重新下笔,果然稳了些。念安坐在旁边,正用彩笔涂一幅画,画里的归安里有青瓦的房,粉白的花,还有条弯弯的渠,渠边站着个举锄头的小人,她说那是赵五叔。
南宫仆射坐在廊下,翻看着新到的书。青锋从江南寄来的,除了《农桑要术》,还有几本游记,说让周先生讲给孩子们听,看看外面的世界。她指尖划过书页上的江南水乡,忽然想起徐凤年说的,等秋收了,带孩子们去狼山看看拓跋家的牧场。
“先生,”她抬头喊,“狼山的草场上有马吗?书上说草原的马能跑很快。”
周先生放下书卷,笑着点头:“不仅有马,还有羊群,像天上的云落在地上。等咱们收了豆子,就让小将军带你们去看看,也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念书的心思都跑了,七嘴八舌地问草原是什么样的。虎子最兴奋,拍着胸脯说要骑最大的马,比爹的北凉刀还威风。
徐凤年扛着新做的竹篓从外面回来,里面装着刚采的草药——是给孙二敷胳膊的。孙二前几日帮着修渠,不小心扭了旧伤,王婶说这草药敷着管用。他刚走到巷口,就听见学堂的热闹,脚步不由得慢了些。
张铁匠的铁匠铺前堆着新打的镰刀,青亮的刃口在阳光下闪着光。老铁匠正蹲在地上,给一把镰刀开锋,磨石“沙沙”地响,火星子偶尔溅起来,落在渠水的影子里,像碎掉的星子。“小将军,”他抬头喊,“这镰刀给归安里的每户备了一把,秋收时准够用!”
徐凤年走过去,拿起一把试了试重量,不沉,却很趁手。“张叔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那是!”张铁匠得意地笑,用布擦了擦镰刀,“加了点狼山的铁矿砂,拓跋家那小子送来的,说谢咱去年给的麦种。这铁硬得很,割麦跟割草似的!”他往学堂瞅了瞅,“孩子们又在闹啥?听着比赶集还热闹。”
“说想去狼山看草原。”徐凤年笑着说,“等秋收了,就带他们去转转。”
“该去!”张铁匠直起身,捶了捶腰,“让城里的娃也见见草原的样子,知道这天下不光有砖瓦,还有草场和马群。”
渠水在脚下流淌,带着青草的气息。徐凤年往田埂走,赵五已经把渠水闸住,正蹲在豆田边,看着豆苗上的露珠发呆。“赵大哥,在想啥?”
赵五回过神,独眼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在想……等豆子收了,能不能留些做种子,明年多种两亩。周先生说江南有种豆子,能榨油,我想试试。”
徐凤年心里一动。他原想着秋收后去江南买些新种,没想到赵五自己先动了心思。“好啊,”他点头,“让青锋多寄些种子来,咱们试种,成了就教给狼山的人,大家一起种。”
赵五的独眼里瞬间亮起来,像被渠水照透了:“真……真能行?”
“怎么不行?”徐凤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归安里的地,啥不能种?”
午后的日头渐渐热起来,王婶带着婆娘们往田里送绿豆汤。粗瓷大碗里的汤泛着绿,冰块“叮当”撞着碗沿,看着就凉快。“快歇歇!”她给赵五递过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冰得很,解乏!”
赵五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抹了把嘴:“王婶这手艺,比军里的伙夫强!”
“那是!”王婶笑,往徐凤年手里塞了块麦饼,“新磨的面,夹了点咸菜,垫垫肚子。周平在学堂后面编竹席呢,说要给孩子们铺在草地上,去狼山时能坐。”
徐凤年往学堂后面走,果然见周平坐在轮椅上,手里的竹条翻飞,席子的纹路编得整整齐齐,像渠水的波纹。“周大哥这席子编得真好。”
周平抬头笑,独腿在地上蹭了蹭:“瞎编的,能坐就行。想着去草原得坐马车,铺着软和。”他往席子上指,“这花纹是照着豆苗的样子编的,你看像不?”
徐凤年仔细一看,果然,竹条编出的曲线像极了豆苗的藤蔓,缠绕着往上,透着股韧劲。“像!比画的还像!”
周平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继续编,竹条碰撞的轻响,像在数着日子。
夕阳西下时,渠水被染成了金红色。孩子们放学了,跟着赵五去看玉米,小三子教他们辨认杂草,虎子则举着竹蜻蜓在田埂上跑,念安跟在后面捡掉落的蜻蜓翅膀,说是要做书签。
徐凤年站在渠边,看着这一切。归安里的屋舍冒着炊烟,渠水映着晚霞,豆苗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说悄悄话。他忽然觉得,这渠水就像归安里的日子,看着缓缓的,却一直在往前流,带着新苗的绿,带着书声的脆,带着每个人心里的盼头,稳稳当当地,流向很远的将来。
“小将军,”孙二拄着木杖过来,断袖上沾着草屑,“我那胳膊好多了,明儿就能去修渠。”
徐凤年看着他眼里的光,点了点头:“好,明儿一起去。”
渠水还在流,月光悄悄爬上归安里的屋檐,把一切都笼在温柔的光里。徐凤年知道,这新苗初成的夏天,只是归安里故事的一段,往后还有秋收的金黄,冬雪的洁白,还有一代又一代的人,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这条渠,把日子过成最踏实的模样。
而他,会一直在这里,看着渠水潺潺,看着新苗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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