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归安里的桑树苗蹿高了半尺,巴掌大的叶子绿得发亮,像被晨露洗过的翡翠。王婶挎着竹篮站在桑树下,指尖轻捏着桑叶的边缘,选最嫩的那几片摘下来,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蛋。
“这桑叶得趁露水没干时摘,”她回头对身后的姑娘们说,“带着潮气,蚕宝宝爱吃,还不容易生病。”竹篮里的桑叶已经堆了小半筐,绿得晃眼,沾着的露珠滚来滚去,像撒了把碎钻。
念安提着个小竹篓,踮着脚够最低的桑叶,辫梢扫过桑树枝,惊起几只停在叶上的蝴蝶。“王奶奶,我的蚕宝宝昨天蜕壳了!”她举着片桑叶跑过来,小脸上沾着点绿汁,“先生说,蜕一次壳就长大一岁,像我一样!”
王婶笑着帮她擦掉脸上的绿汁:“是呢,等蜕四次壳,就能吐丝结茧了。到时候用你养的蚕吐出的丝,给念凉做件小肚兜,好不好?”
念安重重点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转身又去摘桑叶,小竹篓在身后晃悠,里面的桑叶已经能盖住篓底。
学堂后面的蚕室里,摆着几十只竹匾,都是周平编的,细密的竹篾透着气,里面铺着新鲜的桑叶,白色的蚕宝宝在叶上蠕动,像撒了把会动的碎雪。孩子们围在竹匾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些小家伙。
“别靠太近,”周先生站在竹匾旁,手里拿着把小毛刷,轻轻把爬出锅沿的蚕宝宝扫回去,“蚕宝宝爱干净,汗味重了会生病。”他指着竹匾里的桑叶,“要把老叶子挑出来,只留新叶,就像你们吃饭要吃新鲜的一样。”
虎子拿着小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片老桑叶,动作比写毛笔字还认真。“先生,它们什么时候才吐丝?”他看着蚕宝宝圆滚滚的身子,好奇地问,“吐的丝是不是像天上的云一样白?”
“快了,”周先生拿起片桑叶,上面有几个小小的咬痕,“等它们通体发亮,像穿了层水晶衣,就该结茧了。到时候我教你们用竹篾编蚕簇,让它们在上面结茧,结出的茧子又大又圆。”
徐凤年站在蚕室门口,看着孩子们专注的样子,嘴角噙着笑。南宫仆射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捧着个陶罐,里面是新酿的桑叶茶,清香混着水汽漫开来,让人精神一振。
“青锋从江南寄来的缫丝车图纸到了,”她轻声道,“张铁匠说照着图纸能打出来,就是有些零件得用狼山的精铁,拓跋烈已经让人送来了。”
徐凤年接过陶罐,倒了杯桑叶茶,茶汤清绿,喝下去带着点回甘。“等第一批茧子成了,就让张铁匠试着缫丝。”他往竹匾里望了望,“孩子们学得认真,说不定今年就能织出归安里的第一匹丝绸。”
蚕室的窗台上,摆着几盆刚开的蔷薇,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和竹匾里的“白雪”相映,温柔得像幅画。张铁匠扛着个铁架子走进来,上面是刚打好的缫丝车零件,闪着青亮的光。
“小将军你看,”他指着一个小巧的齿轮,“这玩意儿得磨得溜光,不然会勾断蚕丝。拓跋家的精铁就是不一样,淬火时硬得很,磨出来的刃口能照见人影。”
周先生凑过来看,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齿轮:“这手艺,能跟江南的巧匠比了。等缫出丝来,让周平编些竹框装丝线,保证整齐。”
周平坐在轮椅上,正在蚕室角落编竹簇,细长的竹篾在他手里转得飞快,转眼间就编出个像小灯笼似的玩意儿。“这蚕簇得编得松散些,”他抬头笑道,“让蚕宝宝有足够的地方结茧,不然挤在一起,茧子会变形。”
午后的阳光透过蚕室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孩子们的脸上、竹匾的蚕宝宝身上、周平的竹篾上,暖融融的像层薄纱。王婶提着竹篮进来换桑叶,沙沙的换叶声混着孩子们的低语,像支温柔的曲子。
“你看这蚕,”徐凤年对南宫仆射说,“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就是吃桑叶,吐丝,结茧,看着简单,却藏着股韧劲。”
南宫仆射点头,目光落在竹匾里正在蜕皮的蚕宝宝身上,小家伙努力地挣脱旧壳,露出更白更嫩的身子,像在完成一场庄严的蜕变。“就像归安里的人,”她轻声道,“看似平淡,却在日子里慢慢积蓄力量,等到时机成熟,就能绽放出自己的光芒。”
夕阳西下时,蚕室的竹匾都换上了新桑叶,蚕宝宝们在叶上安静地啃食,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在说悄悄话。孩子们恋恋不舍地离开蚕室,嘴里还在讨论着蚕宝宝明天会不会长大些,手里的小竹篓里都装着明天要带的桑叶。
王婶最后一个离开,仔细检查了每个竹匾,又往蚕室的角落里撒了把石灰,说是能防潮。“等结了茧,就用新打的缫丝车缫丝,”她边走边说,“织出的绸缎给小将军做件新袍子,给孩子们做新衣裳,让归安里的人都尝尝穿丝绸的滋味。”
暮色渐浓,归安里的灯一盏盏亮起。蚕室的窗纸上,映着周平还在编竹簇的身影,竹篾碰撞的轻响混着蚕宝宝啃叶的声音,在夜空中漫开,温柔得像首摇篮曲。
徐凤年站在院子里,看着蚕室的灯光,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桑叶香,忽然觉得,这归安里的日子,就像蚕宝宝吐丝,看似缓慢,却在不知不觉中,织出了一张细密而温暖的网,把每个人都轻轻拢在里面。
而这张网,会越来越结实,越来越绵长,直到织出归安里最丰饶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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