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节气的前一天,归安里落了场早雪。雪片不大,却下得绵密,像揉碎的柳絮,慢悠悠地飘下来,给青瓦、田埂、树梢都蒙了层白,连空气都变得清冽,吸进肺里带着股冰碴子似的凉。
赵五披着蓑衣,在粮仓门口扫雪。竹扫帚划过地面,发出“簌簌”的轻响,雪沫子溅在他的毡靴上,很快融化成水。“这雪下得好,”他直起腰,往掌心呵了口白气,独眼里映着远处的麦田,“瑞雪兆丰年,明年的麦子定能丰收。”
小三子抱着捆柴禾从旁边经过,棉袄领口堆着雪,像围着圈棉花。“赵叔,张爷爷让我问问,给商队准备的暖炉够不够?他新打了十个铜炭炉,说中原人怕冷,得让他们住得舒坦些。”
“够了够了,”赵五笑着说,“再让王婶烧些姜茶,煮锅羊肉汤,保准冻不着他们。”他往山口的方向望了望,雪幕里隐约有黑影在移动,像串移动的墨点,“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串车马就踏着雪路进了归安里。为首的是辆乌木马车,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车帘上绣着朵金线牡丹,在白雪里格外扎眼。后面跟着十多辆货车,帆布罩着的货物堆得老高,车把式们都裹着厚棉袍,嘴里呼出的白气像小烟囱。
“在下洛阳商号的管事刘成,特来拜访徐小将军。”一个穿着锦缎棉袍的中年男人从马车里下来,拱手作揖,他的靴子底沾着雪,却擦得锃亮,说话带着中原口音,语速慢悠悠的。
徐凤年站在堡垒门口,笑着拱手:“刘管事一路辛苦,快请进。外面雪大,先去知味堂暖暖身子。”
刘成眼睛一亮,目光扫过归安里的屋舍、粮仓、织机坊,最后落在晒场上晾晒的皮毛和布匹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早就听闻归安里物产丰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朝货车挥了挥手,“把给小将军和乡亲们带的礼物搬下来。”
伙计们七手八脚地卸车,搬出几箱绸缎、茶叶、瓷器,还有些中原的新奇玩意儿——会转圈的风车、能发出鸟鸣的哨子,引得孩子们围过来看热闹。虎子盯着个琉璃盏,眼睛瞪得圆圆的,说里面像装了片小太阳。
知味堂里早就生好了炭炉,暖意融融的。王婶端来姜茶,粗瓷碗里的茶汤冒着热气,姜香混着茶香漫开来。刘成喝了口,哈出口白气:“痛快!这姜茶比洛阳的醇厚,驱寒得很。”
张铁匠扛着个铜炭炉走进来,炉子上刻着缠枝纹,擦得亮闪闪的。“刘管事,试试这个!”他把炭炉放在桌上,添了块新炭,火苗“腾”地窜起来,“咱归安里的手艺,不比中原的差!”
刘成伸手摸了摸炉壁,触手生温,忍不住赞道:“张师傅好手艺!这炭炉既美观又实用,回去我定要多订些,在洛阳城售卖。”
周先生把一本《归安里物产录》递给刘成,上面详细记着粮食、布匹、皮毛、竹器的种类和价格,字迹工整,还配着插图。“刘管事过目,”他笑着说,“咱归安里的东西,都是实打实的好货,价格也公道。”
刘成翻看着手录,目光在“桑蚕丝布”和“狼山皮毛”上停留了许久。“这蚕丝布色泽温润,比苏州的辑里丝还多几分韧劲,”他指着插图,“皮毛鞣制得也干净,没有膻味,在洛阳定能卖个好价钱。”他抬头看向徐凤年,“不知徐小将军打算如何交易?”
“粮食和布匹按市价,皮毛按质论价,”徐凤年说,“我只要三样东西——中原的粮种、医书,还有能教孩子们读书的先生。”
刘成愣了愣,随即大笑:“小将军果然与众不同!别家商号都要金银珠宝,您却只要这些。放心,粮种我带了新收的粳稻种,医书和先生,等我回去就给您寻来,保证是洛阳城里最好的。”
雪越下越大,知味堂里的谈笑声却越来越热闹。刘成的伙计们和归安里的人混熟了,有的围着炭炉听老卒讲北凉军的故事,有的跟着苏织娘学织布,还有的拿着张铁匠打的铁器,啧啧称奇。
拓跋石也来了,他穿着新做的棉袄,正用中原话给刘成介绍狼山的皮毛:“这张狐皮是冬天打的,绒毛最厚,做围脖能挡风;那张狼皮适合做褥子,铺在炕上比棉花暖和。”
刘成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我要订一百张狐皮、五十张狼皮,还有两百匹蚕丝布,先运一批回洛阳试试水。”他看向苏织娘,“苏姑娘的染布手艺独特,尤其是那杏黄色,像极了洛阳城春天的迎春花,能不能多染些?”
苏织娘笑着点头:“只要刘管事需要,多少都能染。”
傍晚时,雪停了。归安里的屋檐下挂起了灯笼,橘黄色的光晕映着积雪,像幅温暖的画。王婶煮的羊肉汤端上了桌,汤色奶白,撒着葱花,香气混着炭火气,引得人直咽口水。
“尝尝这个,”徐凤年给刘成盛了碗汤,“归安里的羊肉,用桑树叶和豆子喂大的,没膻味。”
刘成喝了一口,眼睛亮了:“鲜!比洛阳酒楼里的炖羊肉还鲜!”他夹起块羊肉,“这手艺也地道,回去我得让厨子学学。”
酒过三巡,刘成的话多了起来。他说洛阳城的繁华,说江南的烟雨,说中原的集市有多热闹。归安里的人听得入神,赵五问起中原的耕种法子,张铁匠打听洛阳的铁器样式,王婶则想知道江南的糕点怎么做。
“等开春了,”刘成放下酒碗,脸上泛着红光,“我派商队来常驻归安里,修个货栈,专门收你们的东西。再请些中原的工匠来,教你们做瓷器、酿新酒,咱互通有无,定能让归安里富起来。”
徐凤年点头:“好!我让张铁匠给你们修货栈,用最好的木料,保证结实。”
夜深了,商队的人在临时收拾出的屋舍里安歇。刘成站在窗前,看着归安里的灯火,雪地里的灯笼像串温暖的星子。他想起出发前,有人说北境荒凉,民风彪悍,如今看来,这里的人淳朴热情,物产丰富,比他走过的许多地方都更有生气。
“这归安里,是块宝地啊。”他喃喃自语,转身往炭炉边走去,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开春的生意。
归安里的雪夜格外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和积雪从屋檐滑落的“簌簌”声。徐凤年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雪后的月光格外亮,把归安里照得像铺了层银。
南宫仆射走过来,给他披上件披风:“在想什么?”
“在想,”徐凤年望着远处的狼山,“等商队来了,归安里的路会越走越宽。”他想起刘成说的洛阳城,说的江南烟雨,忽然觉得,归安里不再是座孤立的堡垒,而是和外面的世界连在了一起,像这雪地里的脚印,一步一步,通向更远的地方。
南宫仆射点头,指尖拂过披风上的绒毛——那是用狼山的狐皮做的,柔软而温暖。“不管走多远,”她轻声道,“这里都是家。”
屋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晃,光晕在雪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个温柔的拥抱。徐凤年知道,这雪落归安的夜晚,只是个新的开始。等开春,等商队再来,等中原的工匠和先生到了,归安里会有新的学堂、新的货栈、新的手艺,会像这雪地里的种子,在温暖的春天里,发出更茂盛的芽。
而这一切,都从今夜开始,从这叩响柴门的商队开始,从归安里人望向远方的目光开始。
雪又开始下了,轻柔得像梦。归安里的灯火在雪幕里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的故事,也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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