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归安里的雪就化透了。山涧的溪水“哗啦啦”淌下来,冲开冰层,裹着融化的雪水往田埂里钻,把黑土地泡得软乎乎的,踩上去能陷进半只脚。赵五带着后生们在田里翻土,木犁划过地面,翻出的泥土带着潮气,混着草根的清香,是春天独有的味道。
“这陈将军送来的麦种,得选块好地试种,”赵五扶着犁,独眼里映着远处的粮仓,“我瞅着货栈西边那片地就不错,向阳,土肥,去年还种过豆子,地力足。”
石头牵着牛,牛蹄子踩在泥里“咕叽”响。“赵叔,这麦种真能比粳稻还高产?张铁匠说,要是收成好,他就给咱打新的脱粒机,比现在的快一倍。”
赵五笑了:“那你可得把牛牵稳了!这犁得深些,才能让麦根扎得牢。等出了苗,再上些腐熟的羊粪,保准长得比狼山的野草还旺。”
货栈后的空地上,苏织娘和波斯来的织锦师傅正忙着架新织机。这织机是张铁匠按波斯图纸打的,比归安里的旧织机多了三个踏板,木架上还刻着细密的刻度。织锦师傅是个高鼻梁的波斯女子,叫莉娜,正用生硬的中原话教苏织娘踩踏板:“左一,右二,踏下去要稳,像踩在波斯的地毯上。”
苏织娘穿着新做的青布衫,额头上渗着细汗,脚下的踏板却越来越顺。“这样?”她踩着踏板,织机上的金线随着动作上下翻飞,在紫布上织出朵小小的波斯菊,金线在光下闪着亮,像落了只金蝴蝶。
莉娜拍着手笑:“对!苏姑娘学得比波斯的织工学得快!这朵花,能换十颗宝石!”她指着旁边的染缸,“我也学会了用紫草染色,你看这紫色,比波斯的葡萄还深。”
染缸里的丝线果然紫得发黑,浸在水里像块黑曜石。苏织娘凑过去闻了闻:“加了狼山的皂角水固色,洗多少次都不掉色。等织好了,让刘管事带去洛阳,准能卖个好价钱。”
学堂里,周先生正教孩子们辨认新送来的谷种。竹筐里摆着各种种子,有洛阳的粳稻、北凉的麦种、狼山的青稞,每种下面都压着张小纸条,写着名字和特性。周先生拿起粒麦种,放在阳光下:“这是北凉来的麦种,能在雪地里发芽,咱们归安里的冬天冷,种这个最合适。”
虎子举着手问:“先生,种出来的麦子,磨成面能蒸出比王婶做的还大的馒头吗?”
周先生被逗笑了:“能!说不定能蒸出像粮仓那么大的馒头,让你天天吃不完。”孩子们都笑起来,念书声里都带着甜丝丝的盼头。
午后,溪水边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念安和几个狼山的小姑娘在捞蝌蚪,小手伸进微凉的溪水里,捞起又放走,蝌蚪摆着尾巴钻进石缝,引得她们咯咯直笑。虎子则带着拓跋家的小子们,在溪边栽新带来的果苗——是西域商人托商队捎来的苹果苗,据说结的果子像拳头那么大,甜得能流蜜。
“得埋深些,”虎子学着赵五的样子,用小铲子往坑里填土,“先生说,根深才能叶茂,就像咱归安里的人,扎下根了,才能活得踏实。”
拓跋勇挠着头问:“那这果树能长到狼山那么高吗?结的果子够不够马帮的人吃?”
“肯定够!”虎子拍着胸脯,“等结果了,先给你娘送一筐,让她尝尝中原的果子。”
徐凤年和南宫仆射沿着溪边散步,看着孩子们栽树,听着远处货栈传来的织机声、铁匠铺的打铁声,心里像被溪水浸过一样清爽。南宫仆射指着刚抽出嫩芽的柳条:“去年这时候,这里还光秃秃的,现在都绿了。”
徐凤年点头,目光落在货栈门口新立的木牌上,上面写着“归安互市”四个大字,是周先生写的,笔力沉稳,透着股踏实劲儿。“陈将军说,朝廷要在北境设互市,说不定咱归安里就是第一个。”他捡起块扁平的石头,往溪水里打水漂,石子跳了三下才沉下去,“到时候,会有更多人来,更多手艺传进来,咱归安里会越来越热闹。”
南宫仆射看着他的侧脸,阳光透过新叶洒在他脸上,映得眉眼格外柔和。“不管多热闹,”她轻声道,“这里都是家。”
傍晚时,归安里的炊烟升起来,混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和织机坊飘来的丝线香,在暮色里漫成一片温柔。赵五带着后生们收了工,木犁扛在肩上,在田埂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苏织娘和莉娜收起织了一半的锦缎,金线在暮色里闪着最后的光;周先生则在学堂门口,看着孩子们把果苗浇透,脸上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
溪水还在“哗啦啦”地流,像在唱支永远唱不完的歌。徐凤年知道,这春溪解冻的时节,新苗破土的声音里,藏着归安里最坚韧的希望。就像这麦种,带着北凉的风雪气,要在北境的土地上扎根;就像这苹果苗,带着西域的阳光味,要在狼山脚下结果;就像这里的人,来自天南地北,却都在这片土地上,把日子过成了自己的模样。
夜风里,能听见新栽的果苗在抽芽,能听见溪水里的蝌蚪在长大,能听见货栈的账房里,算盘还在“噼啪”响,算着归安里越来越厚实的日子。而这些声音,都会随着春天的脚步,长成遮天蔽日的绿,结出甜透心的果,把归安里的故事,一年年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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