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连下了三日,归安里的屋顶积起半尺厚的雪,万邦亭的琉璃顶像被裹进了白棉絮,唯有檐角的铁马在风中“叮咚”作响,给寂静的雪天添了丝活气。赵五带着后生们在货栈前扫出条通路,铁锨铲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独眼里映着远处狼山的轮廓——那里的积雪怕是已没过马腹,商队和信使都被堵在了山里。
“周先生,”他跺着靴底的雪走进学堂,寒气顺着裤脚往里钻,“拓跋族长派人来说,狼山牧地的羊群冻毙了三成,想借些归安里的储备粮。张铁匠已在赶制铁制暖棚,说是能让羊羔在里面过冬。”
周先生正和孩子们用雪块堆“五谷仓”,雪人的肚子里塞着麦秸和棉絮,头顶插着根红绸带。“让赵五带二十石麦种过去,”他拍掉手上的雪,“告诉拓跋族长,暖棚的支架要用雾冷钢,抗冻。再让苏织娘送些旧棉絮,给羊圈铺底。”他忽然指着窗外的雪,“这雪下得好,能冻死地里的虫,明年准是个丰收年。”
张铁匠的铁匠铺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后生们围着通红的火炉搓手,看他给北莽送来的铜炉加装铁胆。“这铁胆里要刻上雾冷纹,”他用铁钎在铜炉内壁划出细密的纹路,“烧同样多的炭,能比原来暖和两成。北莽的使者说了,用好了要再订一百个,给草原的牧民过冬。”
拜占庭匠人蹲在炉边,正用琉璃废料做雪灯。融化的琉璃汁倒进雪模里,冷却后凝成半透明的灯罩,里面点上油灯,蓝莹莹的光透过雪花的纹路渗出来,像把星星装进了冰里。“张师傅,”他举着雪灯笑,“这灯送给归安里的孩子们,夜里堆雪人时,就不怕黑了。”
织机坊里,苏织娘和莉娜在赶制“守岁锦”。锦面上绣着十二幅节气图,从立春破冰到大雪封山,最后一幅留白,只在角落绣了个小小的“待”字。“这留白要留给开春的新事,”苏织娘将一缕金线绣在“大雪”图的屋檐下,“就像现在的归安里,雪下得再大,也藏着开春的盼头。”
莉娜踩着踏板,忽然指着锦面笑道:“苏姐姐你看,我把万邦亭的琉璃顶绣成了会变色的,在烛光下看是暖黄,在雪光下看是冷蓝,像真的有光在流动。”她从竹篮里拿出块玉佩,是用狼山的墨玉雕刻的小鼎,“这是给念凉的守岁礼,让她明年戴着,长得像玉一样结实。”
货栈的暖房里,一场特殊的“守岁宴”正在准备。王婶把北莽的奶疙瘩切碎,混进归安的麦粉里做糕点;波斯商人的妻子用果酒炖着狼山的野兔;李管事则在教北凉军的粮官用归安账法核算明年的互市清单,算盘珠的“噼啪”声混着窗外的风雪声,像支温暖的曲子。
“今年的账总算清了,”李管事拨着算珠笑,“单是雾冷刀就换了北莽五千张狐皮,够江南的绸缎商做三年的货。开春后,让张铁匠多打些铁犁,听说北莽的新可汗要在草原开千亩良田,急等着用呢。”
粮官喝着热酒,哈出的白气在鼻尖凝成霜:“徐节度使放心,北凉军的铁骑已在狼山外巡逻,雪再大,也保归安里的平安。陈将军说,等开春就派些军匠来,学学张师傅的三重淬火法,给咱们的战马都换上新马掌。”
傍晚时,雪停了,归安里的灯火次第亮起。徐凤年站在万邦亭前,看着孩子们举着拜占庭匠人的雪灯在雪地里奔跑,灯光在雪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一群跳跃的火焰。南宫仆射抱着裹得严实的念凉走来,孩子的小手里攥着那块墨玉小鼎,在雪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周先生说,守岁不只是等新年,”她轻声道,“是等归安里的人聚在一起,让彼此知道,再大的风雪,都有人陪着。”
徐凤年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口。那里的雪地上,隐约有串新的脚印,顺着脚印望去,似乎能看到狼山外的灯火——许是被困的商队在赶路,许是巡逻的骑兵在归来。他忽然明白,大雪封的不是路,是让归安里的人靠得更近的机缘,就像暖房里的炉火,越冷越旺;就像守岁时的灯火,再远也能照亮回家的路。
深夜的守岁宴上,周先生捧着新抄的《归安新志》,用七种语言念着今年的大事记。当念到“元启三年,归安里铁器西行三千里,丝绸北抵狼山牧地,葡萄藤在寒土扎根”时,满室的人都举起了酒杯,马奶酒的烈、米酒的甘、果酒的甜,在舌尖汇成同一种滋味——那是属于归安里的味道。
雪又开始下了,轻轻落在万邦亭的琉璃顶,落在归安里的屋顶,落在每个守岁人的肩头。徐凤年知道,这大雪封山的守岁,守的不只是岁末的温暖,更是对来年的笃定。就像那留白的锦面,藏着无数可能;就像雪地里的种子,等着春风唤醒。
而归安里的故事,也会在这场大雪里悄悄积蓄力量,等到来年开春,便会像解冻的江水,奔涌向前,唱出更响亮的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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