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
阮桀的嘶吼被淹没在刺耳的警笛轰鸣和橡胶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里。他眼睁睁看着张浩那瘦高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巷口,冲向那片被警灯染成一片妖异红蓝的死亡光幕!
“跑啊!阮桀!带她走——!”张浩最后那声带着哭腔的呐喊穿透喧嚣,狠狠砸在阮桀心上。
跑!往哪里跑?!
后巷狭窄如肠,两端出口已被警笛封死!两侧是高耸的、布满污渍和锈蚀防火梯的旧楼墙壁,冰冷而绝望!追兵的脚步声、怒吼声、对讲机刺耳的电流噪音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从巷口方向汹涌而来,伴随着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在堆叠的垃圾和废弃建材上疯狂扫射!
“在那边!有动静!”
“堵住后面!别让他们再翻墙!”
“注意!目标女性极度危险!可能持有不明武器(指血箭)!必要时可采取强制措施!”
强制措施!阮桀的心瞬间沉入冰窟!他猛地低头,看向怀中气息奄奄的玉树。她的身体比刚才更加冰冷僵硬,皮肤下那诡异的青黑色如同蔓延的蛛网,已经爬满了脖颈,正向着苍白的脸颊侵蚀!肩头那个腐烂的窟窿里,暗红发黑的脓血正不受控制地汩汩涌出,带着一种甜腻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滴落在他同样冰冷的手臂上。她的生命,正在被这个时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离、溶解!
四个月!2029年秋分!这用血与火换来的唯一生路,此刻却遥远得如同天堑!他们甚至撑不过下一秒!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麻痹了阮桀的四肢。他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预制板,身体因为恐惧和脱力而微微颤抖,大脑一片空白。逃?往哪里逃?插翅难飞!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瞬间——
“呃……”
怀中的玉树,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那紧闭的、覆盖着灰败青黑色的眼睑,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缝隙!
墨色的瞳孔!那曾经锐利如剑、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墨色瞳孔,此刻却像是蒙上了千年尘埃的古井,浑浊、涣散,几乎失去了所有焦距。然而,在那片濒死的混沌深处,却骤然点燃了两点微弱到极致、却又执拗得令人心碎的星火!
那星火,死死地、穿透了阮桀绝望的脸庞,穿透了周围堆叠的垃圾山,如同被无形之物牵引般,死死钉向了巷子更深处——那个被几块巨大预制板半掩着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源头!
那里,是这条后巷真正的尽头。一个巨大的、半露天的垃圾压缩站!锈迹斑斑的绿色铁皮箱体如同腐烂巨兽的胃袋,敞开着黑洞洞的入口。里面堆积如山的腐烂厨余、破碎的塑料瓶罐、纠缠的废弃织物、甚至能看到老鼠在其中穿梭的黑影……各种难以名状的污秽混合发酵,升腾起肉眼可见的、带着油腻反光的灰绿色沼气,如同毒瘴般笼罩着那片区域。那是光与秩序彻底抛弃的角落,是城市新陈代谢遗留下的、散发着腐朽与死亡的肮脏溃疡。
“那…里…”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血沫和奇异古韵的气音,艰难地从玉树干裂发紫的唇间挤出。她的右手,那只同样爬满青黑色纹路、却依旧残留着最后一丝力气的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指向那个散发着死亡恶臭的垃圾深渊!
她的指尖,正对着垃圾压缩站最深处,那片被沼气、阴影和腐烂物彻底吞没的黑暗角落!
去那里?!阮桀的大脑一片轰鸣!去那个比地狱更像地狱的垃圾堆深处?那里除了被毒气熏死或被老鼠啃噬,还能有什么?她是痛糊涂了?还是被排斥反应彻底摧毁了神智?
“不…行…那里…”阮桀下意识地抗拒,声音干涩。刺鼻的恶臭已经让他胃里翻江倒海,更别提那浓得化不开的沼气!进去就是找死!
然而,玉树眼中那两点微弱的星火却骤然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光芒!她那只抬起的手猛地落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阮桀的手臂!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濒死之人!指甲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肉!
“门…气…异…同源…”她死死盯着阮桀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刮出的血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献祭般的偏执!“信…我…或…死…此…地…”
门?气?异?同源?阮桀完全无法理解这破碎的词语!但他读懂了玉树眼中那最后、最纯粹的疯狂与决绝!那是一种赌上一切的孤注一掷!信她,踏入那死亡深渊,或许还有一线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不信,下一秒,追兵的子弹或警棍就会将他们彻底终结在这肮脏的泥地里!
没有时间了!强光手电的光柱已经扫到了他们藏身的预制板边缘!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近在咫尺!
“操!”阮桀双目赤红,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和最后一丝盲从的狠劲猛地冲上头顶!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将玉树冰冷僵硬的身体再次扛上肩头!伤口崩裂的剧痛和那浓烈的死亡气息冲击着他的神经,但他已经麻木了!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扛着玉树,朝着那个散发着浓烈恶臭和死亡气息的垃圾压缩站黑洞洞的入口,埋头猛冲了过去!
每一步都踩在滑腻的污物和破碎的垃圾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臭和沼气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瞬间包裹了他!视线瞬间变得模糊,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胃部剧烈痉挛,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一头扎进了那片粘稠、黑暗、充满了未知恐惧的腐烂深渊!
就在他身影消失在垃圾站入口黑暗中的下一秒!
“在这里!痕迹!”两名手持警棍和强光手电的保安率先冲到了预制板堆旁,手电光柱瞬间锁定了地上那一摊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发黑的粘稠脓血!以及几道清晰的、通向垃圾压缩站的泥泞拖痕!
“妈的!钻垃圾堆里去了?!”为首的保安(王队长)用手捂住口鼻,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手电光射向那黑洞洞、散发着沼气绿光的入口,脸上充满了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想起那个少女诡异的血箭,想起监控拍下的画面……这垃圾堆里,会不会藏着更恐怖的东西?
“封锁出口!呼叫支援!戴防毒面具!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队长咬着牙,声音透过捂着嘴的手掌发出,带着扭曲的狠厉。
垃圾压缩站内部,是真正的炼狱。
光线被巨大的箱体和堆积如山的垃圾彻底阻隔,只有入口处透进一点惨淡的微光,勾勒出模糊而扭曲的轮廓。脚下是深及脚踝、滑腻冰冷的腐烂泥浆,混杂着破碎的玻璃、尖锐的金属片和不知名的黏腻物体。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浓烈的沼气混合着蛋白质腐烂的甜腥、化学品的刺鼻和粪便的恶臭,形成一股足以让钢铁都生锈的致命毒瘴!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刀片,灼烧着气管和肺部!成群结队、肥硕得惊人的老鼠在垃圾堆里穿梭,发出“吱吱”的尖叫,绿豆般的眼睛在手电光扫过时反射出幽绿的冷光。
阮桀扛着玉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膝深的腐烂泥浆里跋涉。每一步都如同在粘稠的沥青中挣扎,耗尽着他最后的体力。沼气熏得他头晕目眩,视线模糊,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窒息。肩上的玉树越来越沉,越来越冷,那流淌的脓血浸透了他的后背,带来刺骨的冰凉和死亡的黏腻感。
“哪…里…”阮桀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喘息和绝望。这里就是绝地!哪有什么“门”?哪有什么“同源之气”?只有死亡!只有腐烂!
“深…处…墙…”玉树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指引。她的手指,依旧顽强地指向垃圾山的最深处,指向一面被厚重污垢、霉斑和不明粘液覆盖的、几乎与垃圾融为一体的水泥墙壁!
那面墙!阮桀借着入口处透进的微光,死死盯着那面墙。它看起来和周围肮脏的环境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脏、更破败!墙根下堆积着厚厚的、散发着恶臭的淤泥和腐烂物。
“墙…后…有…气…异界…之…引…”玉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墨色瞳孔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但她的话语,却如同魔咒般钉入了阮桀混乱的意识深处。
异界之引?同源之气?难道……这面肮脏墙壁的背后,或者深处,存在着某种能与玉树这个“异界来客”产生共鸣的……空间节点?就像泰山之巅的“门”?虽然微弱,但在这绝境中,是唯一能与她崩坏身体产生“同频”、暂时延缓排斥的“锚点”?
这个念头本身荒谬绝伦!但阮桀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扛着玉树,如同负伤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咆哮,朝着那面散发着恶臭的墙壁猛冲过去!脚下的泥浆和垃圾被趟开,发出哗啦的声响,惊起一片鼠群的骚动。
终于,他冲到了墙根下。浓烈的恶臭和沼气几乎让他昏厥。他将玉树小心地靠在相对“干净”一点(仅仅是相对)的墙边。她的身体软软地滑下去,倚着冰冷的、布满污垢的水泥墙,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墨色的长发黏在青黑色的脸颊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只有那微微翕动的鼻翼和紧蹙的眉头,证明她还活着。
“玉树!撑住!”阮桀跪在冰冷的淤泥里,双手用力拍打着冰冷肮脏的水泥墙面!触手是滑腻的霉斑和粘稠的污垢!“门呢?!气呢?!在哪里?!”
墙壁冰冷坚硬,毫无反应。只有他徒劳的拍打声在死寂的垃圾空间里空洞地回响。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难道……她真的只是在弥留之际产生了幻觉?
“血…以…血…为…引…画…符…”玉树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墨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阮桀,又缓缓移向他沾满了她脓血和污泥的手。
血?画符?
阮桀瞬间明白了!他猛地看向自己那只沾满暗红污血的手!如同昨夜在教室的急救,如同刚才在巷子里触发古籍信息!她的血!是钥匙!
没有时间犹豫了!阮桀咬紧牙关,将那只沾满污血的手猛地按在冰冷肮脏的墙面上!然后,他回忆着玉树昏迷前最后那近乎疯狂的指引,回忆着她指尖指向的方位,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开始在布满污垢的墙面上,艰难地、用力地涂抹、勾勒!
他根本不懂什么符文!他只是在模仿!模仿玉树昨夜在教室释放血箭时,那凌空划出的、繁复古拙的轨迹!用她的血,在这肮脏的死亡之墙上,涂抹出一个巨大、扭曲、充满了原始蛮荒气息的——血之印记!
暗红的、粘稠的脓血混杂着污泥,在冰冷的墙面上拖曳出粗犷而诡异的线条。没有光芒,没有异象。只有浓烈的血腥气和腐臭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不够…心…神…念…归…家…”玉树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如同重锤敲在阮桀心上!心神!意念!光有血还不够!需要她的意志!需要她“归家”的执念来驱动!
阮桀猛地回头,看向奄奄一息的玉树。她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青黑色几乎覆盖了整个脸颊,身体崩坏的迹象越来越明显,皮肤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瓷器开裂般的纹路!她快不行了!
“玉树!听着!”阮桀猛地扑到她身边,双手用力捧住她冰冷灰败的脸颊,强迫她涣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急切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吼出:“门!就在墙后面!泰山那扇门!回家的路!就在墙后面!看到了吗?!你阿兄!峣关!大秦!就在墙后面!用力想!想着回家!想着推开它!玉树!用力啊——!!!”
“阿…兄…峣关…家…”玉树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阮桀嘶吼的话语,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劈开了她意识中那厚重的死亡迷雾!阿兄!峣关!大秦!回家!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最本源的渴望与疯狂执念,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她濒死的躯壳内轰然爆发!那是一种超越了肉体痛苦、超越了时空排斥的纯粹意志!它点燃了她墨色瞳孔中最后、也是最炽烈的火焰!
“嗬——!!!”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滔天恨意的嘶吼,从玉树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伴随着这声嘶吼,她那只还能动的右手,猛地抬起,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力,狠狠地、决绝地抓向自己左肩那个正在不断崩坏液化的、腐烂的伤口!
“噗嗤!”
五指如同利刃,深深抠进了那黑紫色的溃烂皮肉之中!暗红发黑、带着死亡气息的脓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以…吾…血…魂…为…祭…开…门——!!!”
玉树的声音凄厉如鬼啸,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疯狂与悲怆!她那只沾满了自己滚烫脓血和腐烂组织的手,带着一股同归于尽般的决绝,狠狠地、重重地拍在了阮桀刚刚用她鲜血涂抹在墙面的、那个巨大而扭曲的血色符文正中央!
嗡——!!!
就在玉树沾满自身崩坏之血的手掌拍中血色符文的瞬间!
异变,终于降临!
那面冰冷肮脏、原本死气沉沉的水泥墙壁,如同被投入了烧红巨石的寒潭,骤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墙壁表面覆盖的厚重污垢、霉斑、粘液如同活物般疯狂地扭曲、剥落!一道刺目欲盲的、混杂着暗红与惨绿的诡异光芒,猛地从血色符文的中心爆发出来!
光芒并非扩散,而是如同无数条拥有生命的毒蛇,顺着阮桀涂抹出的那扭曲的、粗犷的血色线条急速蔓延、填充!瞬间点亮了整个巨大的、由污血构成的符文!那符文在光芒中仿佛活了过来,线条扭曲蠕动,散发出一种古老、蛮荒、充满了不祥与空间撕裂感的恐怖气息!
整个垃圾压缩站的空间,也随之发生了恐怖的畸变!
光线被疯狂地扭曲、吞噬!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咔嚓”声!堆积如山的垃圾开始剧烈地摇晃、崩塌!腐烂的泥浆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泡!鼠群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尖叫,疯狂地四处逃窜,有些甚至直接在扭曲的光线下爆成一团团血雾!
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黑洞般的巨大吸力,猛地从那个被血色符文点亮的墙壁中心爆发出来!目标,正是瘫在墙根下、刚刚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本源发动血祭的玉树!
“呃啊——!”
玉树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那股恐怖的吸力瞬间扯离地面,朝着那光芒刺眼、符文扭曲蠕动的墙壁中心猛拽过去!速度之快,阮桀根本来不及反应!
“玉树!”阮桀目眦欲裂!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玉树身体被吸力扯飞的瞬间,猛地向前一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了她的腰!
轰——!!!
就在他抱住玉树的刹那,那股恐怖的吸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瞬间将两人同时吞噬!
阮桀只觉得眼前被一片混杂着暗红、惨绿和纯粹黑暗的、疯狂旋转的混沌光芒彻底淹没!身体像是被投入了超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又像是被无数只无形的大手从各个方向疯狂撕扯!巨大的压力瞬间挤压着五脏六腑,耳膜如同被钢针刺穿,尖锐的耳鸣和空间撕裂的恐怖噪音充斥了整个大脑!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骨骼在压力下发出的“咯咯”呻吟!
混乱!失重!撕裂!湮灭!
这就是穿越时空的感觉?!阮桀死死抱着怀中冰冷僵硬的玉树,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乱流中翻滚、坠落,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眩晕中迅速沉沦。他感觉自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正在被狂暴的时空风暴彻底撕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股恐怖的撕扯力和失重感骤然消失!
砰!砰!
两声沉重的闷响!
阮桀只觉得后背和四肢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散架般的疼痛!冰冷、坚硬、带着粗粝砂石感的触感从身下传来。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怀中的玉树也脱手滚落在一边。
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但那吞噬一切的混沌光芒消失了。刺耳的噪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
一种沉重的、压抑的、带着浓重血腥气和……某种古老尘埃气息的死寂。
阮桀艰难地睁开被冷汗和污物糊住的眼睛。视线模糊,过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
没有垃圾。没有恶臭。没有警笛。没有现代城市的任何痕迹。
头顶,是低沉得仿佛要压到地面的、铅灰色的厚重云层,看不到一丝星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混杂着焚烧后的焦糊、草木灰烬以及……某种排泄物和腐烂尸体混合的、更加原始而野蛮的恶臭。
他挣扎着撑起剧痛的身体,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废墟。
残破的、由巨大夯土块和粗糙原木构筑的城墙断壁,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凄惨地矗立在昏暗的天幕下。城墙内外,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破碎的陶罐、散落的锈蚀兵器(青铜戈矛、断剑)、以及……尸体。
无数的尸体!
穿着破烂皮甲或粗麻布衣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痛苦的姿势倒伏在泥泞和灰烬之中。有的被长矛贯穿钉在地上,有的被利刃劈开了头颅,有的则被烧成了蜷缩的焦炭……暗红发黑的血浆早已浸透了大地,在低洼处汇聚成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小泊。成群的、肥硕的乌鸦如同移动的黑云,聒噪地落在尸体上,贪婪地啄食着。远处,还有几处尚未熄灭的火头,在废墟中幽幽燃烧,舔舐着残存的木料,发出噼啪的轻响。
寒风如同裹着冰碴的刀子,呼啸着刮过这片死寂的杀戮场,卷起地上的灰烬和尚未凝固的血腥气,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先秦!战场!
阮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穿越了!他真的和玉树一起,穿越回了先秦!但这里……不是泰山!不是祥瑞的金阙虚影!这里是……人间地狱!是刚刚经历过惨烈厮杀的死亡废墟!
“玉树!”阮桀猛地想起,连滚爬爬地扑向旁边那个蜷缩在冰冷血泥中的身影。
玉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身上那件深紫色的古装早已被血泥和穿越时的能量撕扯得更加褴褛,勉强蔽体。肩头那个恐怖的伤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依旧在缓慢地渗出暗红的血,但诡异的是……那如同活物般蔓延的、象征时空排斥的青黑色纹路……消失了?!
她的皮肤虽然依旧苍白如纸,布满了污垢和细小的擦伤,却恢复了正常的、属于活人的色泽!不再有那令人心悸的崩坏液化迹象!甚至连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似乎比穿越前平稳了一丝?!
排斥……停止了?阮桀的心头猛地一颤!是因为回到了属于她的时空?那致命的排斥反应……解除了?!
“玉树!醒醒!”阮桀颤抖着手,轻轻拍打她冰冷的脸颊。
玉树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那双承载了太多苦难与执念的墨色眼眸,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了。
瞳孔里,没有了濒死的混沌,没有了被时空排斥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疲惫与……一种穿越了千年尘埃、终于落回故土的、近乎虚无的茫然。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阮桀写满担忧和劫后余生的脸,扫过他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沾满血泥的现代t恤。然后,她的视线越过阮桀的肩膀,投向了这片被死亡和废墟填满的、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焦土。
目光所及,断戈残矛,尸横遍野,焦烟袅袅,寒鸦凄鸣。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焦糊,甚至脚下这片被鲜血反复浸透的、冰冷粘稠的泥土……都带着她刻入骨髓的、属于大秦的烙印。
然而,这烙印,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没有激动,没有狂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那深入骨髓的、无法言喻的悲凉与疲惫。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沾着血泥。一个沙哑到几乎听不见、却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带着穿越千年风霜的尘埃与沉重气息的字眼,如同叹息般,从她唇间缓缓逸出,消散在呜咽的寒风中:
“……大…秦……”
两个字,重逾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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