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宏运商务大厦的十六层，只有“锐锋科技”的玻璃门内还透出惨白的光。
林伟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泪都挤了出来。他伸了个懒腰，脊椎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脆响。
“妈的，这破系统到底什么时候能调试完？”他嘟囔着，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行命令，用力按下了回车。
屏幕上的进度条终于慢吞吞地爬到了终点。
“搞定！”林伟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在工学椅上，感觉身体被掏空。这是他为这个项目连续加班的第九个晚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死寂中只有机箱风扇低沉的嗡鸣。他拿起手机，准备叫个车回家。
就在这时，他的微信响了一下，是项目组另一个同事，已经回家的小王。
「伟哥，搞定了吗？辛苦了！对了，走的时候帮个忙，把我桌上那份没吃的宵夜扔楼下垃圾桶呗，放一晚明天该臭了。」
林伟扭头看向小王的工位，桌子上果然放着一个白色的外卖塑料袋。
“事儿真多。”他抱怨了一句，但还是回复：「行，知道了。」
保存关机，林伟拎起自己的电脑包，走到小王工位前，拿起了那份外卖。袋子很轻，里面好像就是个餐盒。他也没多想，熄了灯，锁好公司大门，走向电梯间。
空旷的走廊里，他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像一只只冰冷的眼睛。
按下下行按钮，电梯从一楼缓缓上升。
“叮——”
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不锈钢内壁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林伟迈步进去，转身按了“1”。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一只粗糙的手猛地伸了进来，挡住了光感器。
门“嗤”一声重新滑开。
一个穿着藏蓝色制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保安站在外面，手电筒的光柱扫了进来，落在林伟脸上。
“等等！”老保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急促。
林伟被光晃得眯起眼，有些不耐烦：“大叔，有事？”
老保安走了进来，电梯门在他身后关上。他没按楼层，只是上下打量着林伟，目光最后定格在他手里拎着的那个白色外卖袋上。
“小伙子，这么晚才下班？”老保安问道，眼神锐利。
“啊，加班。”林伟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帮同事扔个垃圾。”
老保安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这外卖……是你点的？”
“不是，都说了是同事的，他没吃，让我帮忙扔了。”林伟觉得这老保安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大楼规定不能带外卖下楼？”
老保安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一股淡淡的烟味传来：“小伙子，你来的时间不长吧？知不知道这栋楼……有点邪门？”
林伟心里“咯噔”一下，随即觉得好笑：“大叔，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个？”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老保安有些急了，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手电筒，“是规矩！特别是晚上，有些东西不能随便往外带！”
他的目光再次死死盯住那个外卖袋，仿佛那里面装着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
“这东西……”老保安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特别是这种，晚上出现在办公区，没人认领的外卖……不能拿，更不能带出大楼！你得把它放回原处！”
林伟看着老保安严肃甚至有些惊恐的表情，心里那点不耐烦渐渐被一种古怪的感觉取代。这老头不像是在开玩笑。
“为……为什么？”他听到自己干巴巴地问。
“别问为什么！”老保安几乎是在低吼，“听我的！现在就回去！把它放回你同事的桌子上！立刻！马上！”
电梯还在下行，数字显示“10”。
林伟看着老保安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是真切的恐惧和焦急。他咽了口唾沫，心里有点发毛。但理性很快占了上风——也许这老头精神不太正常？或者就是个特别迷信的老古董？
“大叔，”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这就是一份普通的外卖，馊了，该扔了。我同事让我帮忙的，你别吓唬我。”
“我不是在吓唬你！”老保安急得额头冒汗，“你不懂！以前出过事！拿着这种‘无主外卖’离开的人……都没好下场！你是第几个了？我想想……第八个？不，你拿着它，你就是第九个了！”
“第九个什么？”林伟追问，心跳莫名加速。
“第九个拿外卖的人！”老保安的声音带着颤音，“前面八个……都……都死了！死得莫名其妙！就在这大楼附近！”
电梯猛地一震，停了下来。数字显示“5”。
林伟被晃了一下，手里的外卖袋差点脱手。
老保安像是被这停顿刺激到了，猛地伸手想要去抢林伟手里的袋子：“给我！把它给我！你不能带它走！”
林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把袋子藏到身后：“你干什么？！”
“你会没命的！小子！”老保安的眼睛瞪得溜圆，布满血丝，“把它给我！让我来处理！”
“处理？你怎么处理？”林伟警惕地看着他。
“这你别管！总之不能让它离开这栋楼！”老保安再次扑上来。
两人在狭窄的电梯厢里争抢起来。外卖袋在拉扯中发出“刺啦”的声响。
“放手！你这老疯子！”林伟又惊又怒。
就在这时——
“啪！”
电梯里的灯毫无征兆地熄灭了。连同楼层显示屏一起，瞬间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争抢停止了。
“呃……”老保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愕声。
林伟的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紧紧攥着外卖袋，后背抵住了冰冷的轿厢壁。
“大……大叔？”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黑暗中颤抖。
没有回应。
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一种极细微的，像是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从他手里的袋子中传出。
不，不是摩擦声……更像是……咀嚼？
林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大叔？你在哪？”他再次喊道，声音带上了哭腔。
黑暗中，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冰冷，僵硬，如同铁钳！
是老保安！
但触感不对，这手……太冷了！而且力气大得惊人！
“呃……嗬……”抓住他的“老保安”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像是喉咙被堵住的怪异声音。
“放开我！”林伟惊恐地挣扎，另一只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试图推开对方。
他的手碰到了一件东西——是别在老保安制服胸口的手电筒！
他猛地按下了开关！
“唰！”
一道光柱亮起，直接打在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
林伟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那根本不是老保安的脸！
那是一张浮肿、惨白，五官扭曲变形的脸！皮肤像是被水泡过很久，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死灰色。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个不断渗出黑色粘稠液体的空洞！而那张嘴，正以一个人类无法做到的角度咧开着，露出密密麻麻、尖利发黄的牙齿！
它抓着林伟的手，正是这只“东西”的手！
“啊——！！！”林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
“咔嚓！”一声脆响，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他感觉手腕一阵剧痛，但竟然挣脱了！
那“鬼保安”被手电光照射着，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嘶吼，脸上冒起丝丝黑烟，它猛地向后缩去，融入电梯角落的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手电筒的光束在剧烈地晃动，林伟背靠轿厢壁，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手腕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还有几道清晰的、散发着腐臭味的黑色指印。
老保安……那个鬼东西伪装成了老保安！它想抢走这份外卖？还是想……把我留下？
他惊恐地看向手里的外卖袋。刚才的争抢中，袋子已经被扯破了一个角，露出里面透明的塑料餐盒。
借着手电光，他看清了餐盒里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食物！
而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湿漉漉的黑色头发！头发中间，混杂着一些破碎的、像是指甲片的东西，还有一只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球，正透过塑料盒，死死地盯着他！
“呕——”林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他下意识就想把这恐怖的东西扔出去。
但就在他抬手欲扔的瞬间，电梯顶部的照明灯猛地闪烁了几下，竟然重新亮了起来！虽然光线比之前昏暗了许多，而且不停地忽明忽灭。
楼层显示屏也亮了，猩红的数字定格在——“b1”。
地下停车场。
电梯门，缓缓地、无声地滑开了。
门外，不是预想中灯火通明的停车场，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手电光能勉强照亮门前一小块区域，可以看到粗糙的水泥地面和布满管道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这里，根本不是正常的b1层！
林伟僵在原地，不敢迈出一步。他回头看向电梯按钮面板，发现所有的按钮都失灵了，无论他怎么按，都没有反应。电梯门就那么敞开着，仿佛一个邀请，或者说，一个陷阱。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再次从手中的外卖袋里清晰地传了出来。这一次，更加响亮，更加……迫不及待。
他低头，透过餐盒的破洞，看到那团黑色的头发正在缓缓蠕动，那只浑浊的眼球转动着，瞳孔收缩，再次聚焦在他脸上！
不能待在这里！
林伟一咬牙，猛地冲出了电梯！
就在他踏出电梯门的瞬间，身后的电梯门“哐当”一声猛地关上，然后指示灯熄灭，彻底变成了一个冰冷的金属方块，沉寂在黑暗中。
他被困住了。困在这个诡异的“b1”层。
手电光是他唯一的光源，在无尽的黑暗中显得如此微弱。他照向四周，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被废弃已久的地下空间，到处都是建筑垃圾和废弃的建材，远处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尽头。
“哒……哒……哒……”
空旷死寂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不紧不慢，正在向他靠近。
林伟屏住呼吸，紧紧攥着手电筒，光柱颤抖着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模糊的人影，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是一个穿着外卖员制服的男人，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他手里，同样拎着一个白色的外卖袋。
“你……你好？”林伟声音发颤地问，“这里是b1吗？电梯坏了，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那个外卖员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一步步地走近。他的步伐有些僵硬，关节发出“嘎吱”的轻响。
直到他走到手电光范围内，林伟才看清——他制服的胸口位置，有一大片深褐色的、已经干涸的血渍！而他的头盔面罩下，是一片深邃的黑暗，根本看不到脸！
“你的……外卖……”一个空洞、缥缈的声音，从头盔下传来，带着回音，仿佛来自深渊。
假外卖员将手里的袋子，缓缓递向林伟。
林伟吓得连连后退：“不！我不要！你拿走！”
“你的……外卖……”假外卖员依旧重复着，执拗地递过来。那袋子在他手里，也在微微蠕动着。
林伟猛地将手里的“恐怖外卖”砸向对方：“还给你！这不是我的！”
餐盒砸在假外卖员身上，盖子弹开，那团湿漉漉的头发和眼球滚落出来，掉在地上，还在不停地蠕动。
假外卖员停下了动作，低头“看”着地上的东西。
然后，他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咯”笑声。
“错了……这不是我的……”他空洞的声音带着诡异的愉悦，“这是我的……‘食物’……”
他蹲下身，伸出惨白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团头发和眼球，像是捧着什么珍宝。然后，他掀开头盔的下沿，将那团东西塞了进去！
黑暗中传来令人作呕的吞咽和咀嚼声！
林伟看得头皮发麻，几乎要崩溃。他趁此机会，转身就往黑暗深处跑去！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必须找到出路！
手电光在黑暗中疯狂晃动，照亮前方杂乱的环境。他听到身后那“咯咯”的笑声和咀嚼声如影随形，那个假外卖员似乎并不急于追赶，只是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享受着他的恐惧。
跑！快跑！
林伟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绕过一堆水泥袋，突然脚下一绊，重重地摔倒在地。
手电筒脱手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撞在墙上，光线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彻底的无边黑暗。
绝望瞬间淹没了林伟。
“咯咯……找到你了……”那空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冰冷的呼吸，吹在他的后颈上。
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提了起来！
窒息感传来，林伟徒劳地挣扎着，双脚乱蹬。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他的右手无意中摸到了刚才绊倒他的东西——一截冰冷、坚硬的金属管，像是某种废弃的水管或钢筋！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抓起那截金属管，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扼住他喉咙的那片黑暗猛刺过去！
“噗嗤！”
一声如同刺破腐烂皮革的闷响。
扼住他喉咙的力量骤然松开了！
“嗷——！！！”
一声凄厉无比、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在黑暗中爆发开来！
林伟摔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他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还有如同烧开水的“嗤嗤”声，一股浓烈到极点的腐臭味弥漫开来。
他摸索着找到手电筒，用力拍打了几下。
幸运的是，手电筒竟然又顽强地亮了起来，虽然光线更加黯淡。
光柱照向刚才声音传来的地方。
只见那个假外卖员倒在地上，身体正在剧烈地抽搐、融化！他胸口插着那根金属管，伤口处不断冒出浓稠的黑烟和黑色的粘液。他的头盔滚落在一旁，露出下面那张脸——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个由无数蠕动的蛆虫和腐烂血肉组成的空洞！
“你……毁了……我的……餐……”那空洞的“嘴”里发出最后断断续续的恶毒诅咒，随即，整个身体如同被点燃的蜡像般迅速融化、蒸发，最后只剩下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污渍，和那根插在地上的金属管。
那团被他吞下去的头发和眼球，也早已消失无踪。
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林伟惊讶地发现，自己仍然站在电梯轿厢里！电梯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一楼大厅，门敞开着，外面是明亮、正常的光线。他手里的外卖袋不见了，那截金属管也不见了，只有手腕上那几道黑色的、散发着腐臭的指印，以及喉咙处的淤青，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一个穿着同样制服，但面容和善年轻的保安正站在电梯外，惊讶地看着他：“先生，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难看！我刚才看到电梯在b1停了好久，门一直关不上，监控也花屏了，正准备过来看看呢。”
林伟双腿一软，瘫坐在电梯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没……没事……”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做了个……噩梦。”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走出电梯，重新踏在坚实的大理石地面上。回头望去，那部电梯的轿厢内光洁如新，没有任何打斗或污渍的痕迹。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后来，林伟辞去了工作，离开了那栋大楼。他多方打听，才从一个在大楼工作了十几年的老清洁工那里，隐约得知了一些零碎的往事。
很多年前，大楼b1层曾经是一个临时仓库，后来发生了一场原因不明的火灾，烧死了一个因为送错餐被顾客投诉、想不开躲在那里哭泣的年轻外卖员。据说发现时，现场惨不忍睹。再后来，b1层就被封闭改造了。而在他之前，确实有好几个晚归的白领，在拿着别人遗弃的外卖下楼后，离奇地死在了大楼附近，死因各异，但都透着古怪。他是第九个，也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那截救了他命的金属管，清洁工回忆说，好像是当年火灾后，维修工人遗留在b1层废弃材料堆里的某种特殊合金构件，据说能一定程度上隔绝异常能量。
林伟再也不敢深夜加班，更不敢碰任何来历不明的食物。偶尔在深夜点外卖，听到敲门声时，他都会下意识地透过猫眼，紧张地确认很久。
那份象征着“第九份”的死亡外卖，连同那个扭曲的鬼魂，虽然已经被消灭，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却如同手腕上那淡淡褪不去的黑色指印，永远地烙印在了他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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