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伯光趁着这片刻耽搁，早已撞破窗户，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一串得意的怪笑。
秦霜看着拦在面前的令狐冲，脸色沉了下来。他虽性情温和，但也有原则。放走田伯光这等恶徒，无异于纵虎归山，不知又有多少女子要遭殃。
雄擎岳一直静静地看着，此刻，他缓缓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瞬间吸引了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这位一直气定神闲、仿佛局外人的黑袍青年，身上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凝聚力。
他走到令狐冲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令狐冲，”雄擎岳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可知，你方才放走的，是一个怎样的祸害？”
令狐冲面对雄擎岳，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但他性格倔强，昂首道：“田伯光自然是恶人。但我令狐冲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他与我喝酒，称我一声兄弟，我……”
“问心无愧？”雄擎岳打断了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你的‘问心无愧’，就是守着与一个淫贼的酒桌承诺，却置无数可能因你今日一念之仁而受害的无辜女子于不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大堂内那些面露赞同或深思的食客，最后重新定格在令狐冲脸上，言辞变得越发犀利：
“江湖上都说你令狐冲不拘小节，性情洒脱，爱交朋友。听起来似乎是一段佳话。”
“但在我看来，你这所谓的‘不拘小节’，很多时候，不过是‘是非不分’的遮羞布！”
“你只看到田伯光与你喝酒时的‘豪气’，却选择性忽略他刀下枉死的冤魂，被他玷污清白的女子！你将这与恶人称兄道弟、罔顾大义的行为，美其名曰‘真性情’？”
“令狐冲，你告诉我，你的‘问心无愧’，问的是哪门子的心？无愧的，又是哪门子的义？”
“是你们华山派门规教导你对淫贼讲信用？还是你读的圣贤书告诉你，对恶人的承诺，重过对无辜者的庇护？”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令狐冲的心上。他脸色阵红阵白，想要反驳，却发现对方字字诛心，将他内心深处自己也未必清晰意识到的矛盾，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倔强地站在那里，眼神中充满了混乱与挣扎。
大堂内一片寂静。
四大名捕微微颔首，显然认同雄擎岳的话。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位兄台，嘴皮子比我的灵犀一指还厉害。”
花满楼轻声道：“他说的是正理。”
连一直冰冷的西门吹雪，也微微抬眼，看了雄擎岳一眼。
雄擎岳看着无言以对的令狐冲，知道这番话已在他心中种下种子。他不再多言，转身对惊魂未定的仪琳温声道：“小师傅，没事了，你安全了。”
仪琳感激地看着雄擎岳和秦霜，双手合十，不住地道谢。
雄擎岳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令狐冲，摇了摇头，对自家众人道：“我们回房吧。”
经过这一番风波，这襄阳城的夜，似乎变得更加深邃了。而令狐冲，则独自站在一片狼藉的大堂中，第一次对自己奉行不悖的处世之道，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大堂内的气氛，在田伯光逃窜、令狐冲被雄擎岳一番质问得哑口无言之后，变得有些诡异和凝滞。
原先那些对令狐冲勇救小尼姑还抱有几分欣赏或同情目光的食客，此刻眼神里只剩下清晰可见的鄙夷和疏离。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虽听不真切，但那指指点点的动作和不时瞥向令狐冲的怪异眼神，已足够说明一切。
“啧啧，没想到华山派大弟子竟是这般……的是非不分。”
“跟采花淫贼称兄道弟，还拦着不让杀？真是开了眼了！”
“亏得那位黑衣公子点破，不然我们还以为他是侠义心肠呢……”
这些议论，如同细密的针，扎在令狐冲的心上。他平生最是洒脱不羁，不在乎世俗眼光，但此刻，那种被众人视为“与恶同流”的孤立和指责，依旧让他感到一阵阵难堪和刺痛。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只空酒碗，酒意早已全无，只剩下满心的混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与茫然。他想辩解，想说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他想说自己只是为了救仪琳……可雄擎岳那番话，却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让他所有的理由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而此刻，最心寒的，莫过于仪琳。
她原本苍白的小脸，因为惊吓和此刻的境况，更无一丝血色。她悄悄抬起眼，看向那个之前为她挺身而出、与田伯光周旋的青衫少年。最初，他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光，让她心生感激，甚至在那生死关头，萌生了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依赖与好感。
然而，此刻再看去，那缕光却变得如此模糊，甚至……有些刺眼。
他为什么要拦着那位秦公子杀田伯光？他为什么要和那样的恶人喝酒称兄道弟？他口中的“问心无愧”，难道就是可以不顾其他无辜女子的安危吗？
仪琳单纯的心灵无法理解这种复杂的“侠义”。在她看来，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田伯光是坏人，是亵渎佛祖、残害女子的恶魔，对待恶魔，就应该像那位黑衣公子和秦公子那样，果断出手，为民除害。
令狐冲的行为，在她心中，从那一点点英雄的光环，迅速褪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令人不安的问号。那刚刚萌芽的一丝好感，在这问号的笼罩下，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残的幼苗，瞬间凋零，只剩下深深的怀疑和一丝后怕。她下意识地朝着雄擎岳和秦霜的方向靠拢了几步，仿佛那里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
雄擎岳将仪琳这细微的动作和眼神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了然。看来，自己这只蝴蝶翅膀，已经悄然改变了这位小师傅的命运轨迹。少了那份对令狐冲的倾慕，她未来的路，或许会少许多情劫之苦。而令狐冲，失去了恒山派这群尼姑的全力支持和拥戴，他日后接任恒山派掌门的可能性，也几乎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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