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魏王宫，朝议大殿。
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曹丕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的病，刚好了一点，但心里的病，却越来越重。
就在今天早上，他收到了两份让他几近崩溃的军报。
第一份，来自南阳。
曹仁在奏报中，详细描述了过去一个月，他是如何被关羽的偏师，耍得团团转。他承认，自己的防线，已经被渗透得像个筛子。他恳请大王，准许他收缩兵力，固守宛城，放弃对山区的搜捕。
这意味着，曹魏官方，已经承认，他们失去了对汉献帝的追踪。
第二份，则更加致命。
它来自荆州。
关羽，以汉中王刘备的名义，向天下发布了一篇檄文。
檄文的作者，据说是荆州名士马良，文采斐然，字字诛心。
文章历数了曹操父子，“名为汉相，实为汉贼”的种种罪状，从“矫诏起兵”到“屠戮徐州”，从“幽禁天子”到“加九锡，建魏国”。
最后，文章笔锋一转，用无比激昂的语调，描述了汉献帝，是如何不堪曹丕的“凌辱”和“囚禁”，如何“心向汉室，不忘正朔”，最终在“汉室忠良”的帮助下，“毅然脱离虎口，南狩荆襄”。
文章的结尾，是全篇的点睛之笔。
“今天子蒙尘，暂驻荆楚。汉中王，率文武百官，恭迎圣驾。此乃天命所归，人心所向！今奉天子诏，讨伐国贼曹丕！凡我大汉子民，有能斩杀国贼，或率众来归者，皆封侯拜将，永享富贵！檄文到日，可不速应！”
这篇檄文，就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曹魏的统治集团内部，引爆了。
“反了！反了！这刘备，是要反了！”
宗亲集团的代表，大将军夏侯尚，第一个跳了出来，满脸通红地咆哮着，“大王！不能再忍了！必须立刻发兵，踏平荆州，将那伪帝刘协和逆贼刘备，一同斩首，以正视听！”
“发兵？拿什么发兵？”
士族集团的领袖，太尉华歆，冷冷地反驳道，“江陵新败，国库空虚。南阳之兵，疲于奔命。襄阳前线，又被关羽主力牵制。我们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去踏平荆州？”
“那也不能就这么看着！”曹真也站了出来，怒视着华歆，“这篇檄文，就是在刨我们大魏的根！若不做出雷霆反击，天下人，会怎么看我们？那些心怀二意的宵小之徒，都会蠢蠢欲动！”
“雷霆反击？怎么反击？”一直沉默的司徒王朗，也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现在，‘大义’，在他们那边。我们说什么，都是苍白的。我们说陛下是自愿禅让的，可他现在跑了。我们说我们是奉天承运，可天子现在，在敌人的阵营里，下诏讨伐我们。”
王朗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主战派的头上。
是啊，最大的问题，出在这里。
他们，已经没有了法理上的制高点。
你曹丕的皇位，是刘协“让”给你的。现在，刘协本人，公开否认了这场“禅让”的合法性，并且，号召天下人，讨伐你这个“篡位者”。
这让曹魏的整个统治基础，都发生了动摇。
“够了！都给朕闭嘴！”
曹丕猛地一拍龙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环视着殿下，那一张张或愤怒，或忧虑，或幸灾乐祸的脸。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
他发现，他谁都不能相信。
他怀疑，夏侯尚和曹真，是不是想借着主战的名义，来攫取更大的兵权。
他也怀疑，华歆和王朗，这些士族老臣，是不是在暗中窃喜，巴不得看到他这个曹氏君主，焦头烂额。
“陈群！”曹丕突然点名。
一直站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尚书令陈群，出列躬身：“臣在。”
“你是制定‘九品官人法’的元勋。你告诉朕，现在，该怎么办？”曹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群抬起头，直视着曹丕，缓缓地说道：“大王，为今之计，只有两策。”
“说！”
“其一，攘外。立刻与东吴孙权，达成真正的盟约。不惜一切代价，许以重利，换取他出兵，全力攻打荆州东三郡。只有让刘备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我们，才有喘息之机。”
“其二，安内。”陈群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大王，人心，已经乱了。此刻，万不可再用高压手段。应立刻下诏，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安抚百姓。同时，停止对朝中大臣的无端猜忌和清洗。只有稳住了内部，我们，才能抵御外部的狂风暴雨。”
陈-群的话，让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死寂。
夏侯尚和曹真，脸色变得很难看。陈群的“安内”之策，矛头直指他们这些天，仗着宗亲身份，在朝中大搞党同伐异，排挤士族的行为。
曹丕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他知道，陈群说的是对的。
但是，要他向孙权低头，要他安抚那些他根本不信任的士族大臣，他做不到！
他是大魏的开国君主！他怎么能如此软弱！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启……启禀大王！不好了！”
“又怎么了！”曹丕的心，猛地一沉。
“徐……徐州刺史，臧霸……臧霸他，他率部叛逃了！他……他打出了响应汉天子号召的旗号，正率领大军，攻打青州！”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曹丕。
臧霸，是曹操时代，收服的泰山群寇，一直是镇守徐州、青州一带的封疆大吏。他手握重兵，在当地，极有威望。
连他，都叛了！
曹丕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大魏江山，就像一座被蛀空了根基的大厦，正在出现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而引发这一切的，只是因为，那个远在荆州的，年仅十二岁的少年，下了一步棋。
一步，惊天动地的棋。
“噗！”
曹丕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这一次，他没有昏过去。
他只是呆呆地，瘫坐在龙椅上，眼神空洞，喃喃自语。
“刘禅……刘阿斗……”
“朕……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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