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都江堰返回的马车上，气氛有些沉闷。
“军师。”
刘禅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安静。
“我有一策，或可为我大汉，再添一份根基。”
诸葛亮睁开双眼，里面没有半分倦意。
“世子请讲。”
“军师方才言，蜀中沃野千里，奈何人口不足，土地开发有限。”
“正是如此。”
“那为何不将南中那些尚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尽数变为良田？”
诸葛亮摇了摇头：“南中瘴气遍地，猛兽横行，民风彪悍，不易教化。若强行迁徙百姓前往，恐生民怨。”
“不迁徙百姓。”刘禅说道，“我军俘虏的降卒，还有那些因战乱无家可归的流民，甚至军中一些上了年纪、或是受了伤无法再上阵杀敌的老卒，都可以编成‘开拓团’。”
“开拓团？”诸-葛亮对这个新词产生了兴趣。
“对。由官府统一组织，发给他们种子、农具，甚至是耕牛。让他们去南中开垦荒地。”
“开垦出来的土地，官府不取，直接分给他们，归其所有。如此，他们便有了恒产，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诸葛亮眉头微动：“分给他们？那官府的税收从何而来？”
“当然要收税。”刘禅笑了，“但不是现在这样收。我们可以定一个极低的税率，比如‘十五税一’。而且，这土地是他们自己的，只要交够了税，剩下的全是他们的。他们开垦的越多，打的粮食越多，自己留的就越多，积极性自然就高了。”
“若遇上战事，需要征粮，官府也不可强征。”
“那当如何？”
“花钱买。”
“什么？”诸葛亮以为自己听错了。
“用钱去买。官府明码标价，向百姓收购余粮。如此一来，百姓愿意卖，我们也能得到粮食。更重要的是，官府带头用钱，能让我大汉新铸的‘直百钱’，真正地流通起来，拥有价值。”
诸葛亮没有立刻说话，他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车厢内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音。
刘禅继续说道：“光有这个还不够。要配套。比如，我们可以搞一个‘大规模养牛计划’，牛是第一生产力，有了牛，开荒的效率能翻好几倍。”
“还有，盐铁。官府可以开设专门的店铺，用直百钱售卖食盐、铁器、农具，甚至是粮食。当百姓发现，他们手里的钱，真的能买到活命的东西时，这钱，才算是真正的钱。私盐贩子，也就没了市场。”
“世子刚才说，税收，不是现在这样收？”诸葛亮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对。”刘禅点头，“军师，如今的税制，多以人头计算，此乃‘人丁税’。这个税制有个巨大的弊端。”
“什么弊端？”
“世家豪强，可以藏匿人口。”
“一户世家，名下良田万顷，却只报了几十口人。而他庄园里成百上千的佃户、奴仆，都不在官府的户籍上。我们，收不到这些人的税。”
“他们用着我大汉的土地，享受着我大汉的庇护，却不为国家纳税，反而将财富据为己有，以此不断兼并土地，让更多自耕农破产，成为他们的佃户。长此以往，国愈贫，而世家愈富。军师，这公平吗？”
诸葛亮的面色变得凝重。
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这也是历朝历代都头疼的顽疾。
“世子的意思是？”
“改人丁税，为土地税！”
“所有开垦的土地，无论是在世家手中，还是在‘开拓团’手中，都必须在官府登记造册，丈量亩数。我们不按人头收，就按土地亩数收！”
“你有多少地，就交多少税。简单明了，谁也别想耍花招。土地是跑不掉的，他想藏也藏不住。”
“如此一来，那些世家豪强藏匿再多人口也没用。他们占的地越多，交的税就越多。若是他们觉得税赋沉重，便只能将土地卖出来。如此，便能抑制土地兼并，让更多百姓拥有自己的土地。”
车厢内。
诸葛亮手中的羽扇，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但从未有人能像刘禅这样，把根源和解决办法，如此清晰地串联起来。
“世子，”诸葛亮的声音有些干涩，“此策若行，必将触动蜀中所有世家豪强之利益。其阻力，恐怕……”
“我知道。”刘禅的表情很平静，“所以，我们还需要另一件武器。”
“什么武器？”
“人才。”
刘禅的身体微微前倾。
“军师，如今我大汉取士，沿用旧制，多为‘察举制’，由地方官举荐。这里面，人情勾结，弊端重重。曹贼在北方搞了个‘九品中正制’，看似公允，实则更是将官位与门第牢牢绑定，‘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们不能走他们的老路。”
“我以为，可设‘官阶十八品’，从正一品到从九品，明定各级官吏的权责与俸禄。”
“所有地方官，每年必须向上举荐自己辖区内的读书人，不管其出身，只要薄有才名，都需上报。然后，由朝廷统一出题，统一考试。”
“考得好的，直接授予官职。考得不好的，也不是没有机会，可以从从九品的小吏做起，比如县里的主簿、亭长。”
“然后，配套‘京察’制度。三年一考核，由朝廷派出专人，核查其任上的功绩。比如，治下人口增长了多少，税收增加了多少，开垦了多少田地，有没有冤假错案。这些，都是可以量化的‘功绩考课’。”
“考课优异者，升官。哪怕你是个庶出的穷小子，只要有才干，有政绩，一样可以一步步升到九卿，升到封侯拜相。”
“如此，天下才子，无论出身，皆有出头之日。我大汉的官场，才能成为一汪活水，而不是一潭死水。那些只知空谈、毫无作为的世家子弟，自然就会被淘汰。”
“而那些被我们动了蛋糕的世家，他们若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让自己的子弟努力读书，努力做出政绩。这，便是阳谋。”
诸葛亮彻底不说话了。
他只是看着刘禅，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要实现这一切，还有两个前提。”刘禅的声音，将诸葛亮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其一，是文化。”
“如今的书，都写在竹简上，一套《论语》，便要拉上一车，何其昂贵？寻常百姓，如何读得起书？知识，被少数人垄断了。”
“我们必须大规模推广新的造纸术，用更廉价的纸张，取代竹简。再辅以印刷之术，让书籍的价格，降下来。让一个寒门子弟，也能买得起书，读得起书。”
“其二，是官制。”
“必须推行‘异地为官’。益州的官员，调去荆襄。荆襄的官员，调来益州。绝不能让他们在自己的家乡做官，与本地的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形成利益集团，架空朝廷。”
说完这一切，刘禅靠回了车壁上，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他知道，自己今天说的东西，信息量太大了。
需要给这位千古名相，一点消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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