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天牢。
这里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阴暗，潮湿，终年不见阳光。
然而，在天牢的最深处，有一间特殊的牢房。这里不仅打扫得干干净净，还铺着厚厚的被褥，甚至还有一张书案和几卷兵书。
被关押在这里的，正是汉中之战中被俘的魏国左将军，张合。
作为曹魏“五子良将”中硕果仅存的一员，张合的地位非同小可。他身经百战，用兵巧变，是天下闻名的宿将。
被俘之后，张合本已心存死志。他认为，自己兵败被俘，唯有一死，方能保全名节。
然而，蜀汉这边，却迟迟没有动静。没有审问，没有羞辱，更没有杀他。只是将他好生看管起来，每日好酒好菜地供应着，仿佛他不是阶下之囚，而是来做客的贵宾。
这让张合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他不知道，那个神秘的蜀汉太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一天，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一束光，照了进来。
张合眯起眼睛，看到一个身着太子常服的少年，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刘禅。
“儁乂（张合字）将军，近来安好？”刘禅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丝毫没有胜利者的倨傲。
张合从床榻上站起，整理了一下囚服，对着刘禅，冷冷地拱了拱手：“败军之将，何敢言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刘禅不以为意，挥了挥手，让随从在牢房内摆下酒菜。
“将军此言差矣。”刘禅亲自为张合斟了一杯酒，“胜败乃兵家常事。想当年，强如武皇帝，亦有赤壁之败。将军在汉中，已是尽力。奈何，非将军之过，实乃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魏。”
张合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孤今日前来，并非是来向将军炫耀武功的。”刘禅将酒杯推到张合面前，“孤只是有些问题，想向将军请教。”
“不敢当。阶下之囚，有何资格指教太子殿下？”
“孤想知道，”刘禅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将军认为，汉中之战，魏军败在何处？”
张合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嘶哑：“败在情报有误，主帅冒进，陷入重围，无力回天。”
“说得好。”刘禅点了点头，“情报是孤给的，陷阱是孤设的。曹真将军，也是孤一步步引他走进来的。这一切，将军想必已经清楚。”
张合的瞳孔，猛地一缩。
虽然他早有猜测，但此刻从刘禅口中亲口证实，依旧让他感到心神巨震。
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就是那个将十五万魏军送入地狱的幕后黑手。
“孤还想问将军，”刘禅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曹丕，是个什么样的君主？”
张合脸色一变：“太子殿下，休要在此挑拨离间！陛下待我不薄，我张合绝不会背主求荣！”
“是吗？”刘禅笑了，“他待你不薄，就是让你跟着一个志大才疏的宗室子弟，在粮草不济的情况下，去打一场毫无胜算的仗？他待你不薄，就是轻信一份来路不明的情报，就将你们十数万将士的性命，当成赌桌上的筹码，轻易地压了上去？”
刘禅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诛心。
“你以为，曹丕真的信任你们这些百战老将吗？不，他只信任他们曹家、夏侯家的自己人！曹真、夏侯尚、曹休……这些人，才是他的心腹。而你张合，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
“你胡说！”张合拍案而起，情绪激动。但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内心的动摇。
因为刘禅说的，是事实。
在曹操时代，外姓将领尚能得到重用。但到了曹丕这里，宗室的力量被无限拔高，他们这些老将，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排挤和打压。
“我是不是胡说，将军心中有数。”刘禅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将军可还记得，自己最初，是为谁效力？”
张合一怔。
“将军出身河北，最初，乃是冀州牧韩馥麾下之将。韩馥，是大汉的冀州牧。后来，将军转投袁绍，袁绍，也曾是大汉的盟主。再后来，将军归顺武皇帝，武皇帝，终其一生，也未曾代汉自立，官至大汉丞相、魏王。”
刘禅站起身，缓缓踱步。
“将军一生，转战南北，讨黄巾，拒公孙，平河北，征乌桓……你打的，是哪家的旗号？你守的，是哪家的江山？”
“你守的，是大汉的江山！你扞卫的，是炎汉的荣耀！”
“可是现在呢？曹丕篡汉自立，名为大魏，实为国贼！你张合，一个为大汉征战了一辈子的将军，到头来，却要为国贼卖命，去攻打一心兴复汉室的皇叔！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很可悲吗？”
张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刘禅的这番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一直以来用“忠义”二字构建起来的心理防线。
是啊，他是汉臣。他一生都在为大汉而战。
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魏将”？变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孤知道，将军是忠义之士。”刘禅重新坐下，语气诚恳，“忠，是忠于国家，忠于大义。而不是愚忠于某个篡国之君。”
“如今，我大汉在西川，厉兵秣马，国富民强，上下一心，只为兴复汉室，还于旧都。而曹魏，君主猜忌，朝政混乱，人心思动。孰是孰非，孰强孰弱，将军是聪明人，应该看得清楚。”
“孤不求将军为我大汉效力。”刘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孤只是希望，将军能想一想，自己这一生的追求，到底是什么。是为了一个不信任你的君主，死在这阴暗的牢房里？还是……换一种活法，去做一件真正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这天下苍生的事情。”
说完，刘禅站起身，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牢房。
只留下张合一人，呆呆地坐在那里。
他的面前，酒菜未动，早已冰凉。
他的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刘禅的话，像一颗种子，在他那颗本已死寂的心中，种了下去。
他不知道这颗种子，未来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
但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心安理得地，以“魏将”自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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