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樊前线，荆州军大营。
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关羽端坐帅位，一张枣红色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的青龙偃月刀，被他重重地顿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让帐内所有将领的心都跟着一颤。
关平、廖化、周仓等一众心腹将领，分列两旁，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
就在刚才，关羽召集众将，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命令——全军后撤，暂时放弃对樊城的围攻。
“君侯！为何要撤啊！”
脾气最火爆的周仓，第一个忍不住跳了出来，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急色。
“我们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打得曹军闻风丧胆！这樊城眼看就要被我们拿下了，现在撤退，这不是功亏一篑吗？弟兄们都不服啊！”
“是啊，父亲！”关平也急忙出列，拱手道，“我军士气如虹，曹军援兵虽众，但远来疲惫，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为何要未战先怯，主动后撤？”
“够了！”
关羽猛地一拍帅案，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大帐都为之一静。
他霍然起身，赤红的丹凤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但他这怒火，却不是对着帐内的将领，而是仿佛对着遥远的江陵方向。
“你们以为我想撤吗？！”关羽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在咆哮，“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太子殿下？”
众将皆是一愣。
“殿下不是刚刚才在江陵大破东吴水师吗？他为什么要我们撤退？”廖化不解地问道。
“哼！大破东吴？”关羽发出一声饱含讥讽的冷笑，“我看他是被一场小小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以为打败了陆逊那个书生，就天下无敌了？”
“他派人传信给我，说曹军势大，不可力敌，让我保存实力，暂避锋芒！简直是笑话！”
关羽在大帐中来回踱步，语气中的愤懑和不甘，溢于言表。
“我关云长纵横沙场数十载，何曾怕过谁？想当年，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如今，区区一个徐晃，再加上一个只会在背后算计人的司马懿，就想让我退避三舍？痴心妄想！”
“可是……君命难违啊！”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砸在身旁的柱子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太子监国，他的命令，就是王令！我能怎么办？我能抗命不遵吗？”
“父亲……”关平看着关羽那副憋屈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他想劝说几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行了！都别说了！”关羽不耐烦地一挥手，“命令就是命令！传我将令，全军即刻拔营，后队改前队，向南撤退三十里！沿途……把那些没用的攻城器械，都给我烧了！做得像样点，别让人以为我们是计划好的！”
他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发泄怒火，实则每一个细节，都是在按照刘禅的剧本在走。
要撤，但不能撤得太利索。
要烧东西，但烧的都是“没用的”，真正的好东西，早就悄悄打包带走了。
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关羽，是被逼的，是不情不愿的，是含恨撤退的。
帐内的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甘，但看着关羽那副“暴怒”的样子，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他们只当是，太子殿下年轻识浅，被曹军的声势吓破了胆，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而自家君侯，也只能无奈地服从命令。
一时间，整个荆州军高层，都笼罩在一种“君侯受了天大委屈”的氛围之中。
而这些“真实”的情绪和对话，很快就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曹魏大营的耳朵里。
……
樊城北面，曹魏援军大营。
中军帐内，徐晃和司马懿，正对着一份刚刚送达的军报，神色各异。
“报！将军，军师！荆州军大营，忽然拔营后撤！看方向，是往南去了！”
“他们烧毁了大量的攻城塔和冲车，营地里一片狼藉，看起来……像是仓皇撤退！”
“哈哈哈哈！”
徐晃看完军报，一拍大腿，放声大笑。
“我就说嘛！关羽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一听说我们二十万大军到了，立刻就吓得屁滚尿流，连夜跑路了！什么威震华夏，我呸！”
他转头看向司马懿，脸上带着一丝得意。
“军师，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这关羽根本不堪一击！我们应该立刻追击，趁他军心不稳，一举将其歼灭！”
然而，司马懿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他只是捻着胡须，眉头微蹙，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审慎的光芒。
“公明将军，不可轻举妄动。”
“为何？”徐晃不解，“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太奇怪了。”司马懿摇了摇头，手指在地图上关羽撤退的路线上轻轻划过，“关羽刚刚大胜，士气正盛，为何会突然撤退？而且，江陵那边，陆逊五万大军全军覆没，他的后方，前所未有的稳固。在这种情况下，他有什么理由要撤退？”
“这……”徐晃被问得一滞，随即强辩道，“那还用说？自然是怕了我们！我们可是二十万大军！”
“兵不在多，在于精。将不在勇，在于谋。”司马懿淡淡地说道，“关羽不是傻子。他手下的十万荆州军，常年征战，乃是精锐之师。他会仅仅因为我们人多，就吓得不战而退？”
就在这时，又一名探子，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单膝跪地。
“启禀军师！我们安插在荆州军中的细作，传回了最新的消息！”
说着，他呈上了一卷小小的帛书。
司马懿迅速展开，一目十行地扫过。
看着看着，他那紧锁的眉头，舒展了少许，但眼中的疑虑，却更深了。
“军师，上面写了什么？”徐晃好奇地凑了过来。
司马懿将帛书递给他。
徐晃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寥寥数语，记载的正是关羽在军帐中“大发雷霆”，痛骂太子刘禅胆小如鼠，被迫下令撤军的“内幕消息”。
“哈！原来如此！”徐晃恍然大悟，随即笑得更开心了，“我就说嘛！原来是蜀汉后方出了问题！那个叫刘禅的小屁孩，打了场胜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敢对关羽指手画脚了！”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关羽被迫撤军，心中定然不服，军心必然不稳！我们现在追上去，正好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徐晃再次请战。
司马懿却依旧摇头。
他盯着那份情报，陷入了沉思。
刘禅……
那个十二岁的少年。
那个在汉中，就敢跟在刘备和诸葛亮身边出谋划策的少年。
那个在江陵，谈笑间，就让陆逊五万大军灰飞烟灭的少年。
他，会是一个胆小如鼠，被二十万大军吓破胆的人吗？
司马懿不信。
如果刘禅真的胆小，他当初就不会设下那个惊天陷阱，去坑杀陆逊。他应该紧闭城门，苦等关羽回援才对。
一个敢于以弱势兵力，主动设伏全歼强敌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己方实力大增，后顾无忧的情况下，反而变得畏缩不前？
这不合逻辑。
这里面，一定有诈。
“这个刘禅，还有那个关羽，是在演戏给我们看。”司马懿缓缓地说道。
“演戏？”徐晃一脸不信，“军师，你想太多了吧？这情报上写得清清楚楚，关羽气得都砸柱子了！这还能是演的？再说了，他们演这出戏图什么？把我们引出去，然后伏击我们？我们可是二十万大军，他们那十万人，够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他们图什么。”司马懿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但我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个刘禅，能让陆逊吃那么大的亏，绝非等闲之辈。我们越是觉得合情合理，就越要小心谨慎。”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公明将军，传我将令，大军不必急于追击。我们先进驻樊城，与曹仁将军会师，巩固城防，彻底站稳脚跟。”
“然后，派出大量的斥候，向南渗透，给我盯死了关羽。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到底退到了哪里，想干什么。”
司马懿的手，在地图上轻轻一点。
“就让关羽先跑。他跑得越远，他的狐狸尾巴，才藏得越不严实。我倒要看看，他和他那个好侄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徐晃虽然心有不甘，但司马懿是军师，他也不好公然违抗，只能闷闷不-乐地领命而去。
一场无声的博弈，在两名顶级智者之间，悄然展开。
猎人，和自以为是猎人的猎物，都在耐心地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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