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倒觉得这车土里土气，连后世的共享单车都不如——当然质量确实扎实，毕竟这年头的东西讲究真材实料。
他想起网上那些液压机测试视频：六七十年代的铁锤能扛住百吨压力，现在的同类产品五十吨就散架。
车是不错，可接下来该喝西北风了吧？姐姐的话听着像关心，语气却硬邦邦的。
放心吧，厂里快发工资了，过阵子还能涨薪。
苏青蹬了下脚踏板，技术升级嘛。
听到，姐姐眼睛一亮，随即又叹气：都怪咱家没门路，分配工作时——
都一样。
苏青打断道。
这年头高中毕业生过剩，轧钢厂新招的三百多人里，大部分都去了车间。
比起成天抡大锤的锻工，能当钳工已经算幸运。
再说坐办公室虽然清闲，可整天点头哈腰的差事，他上辈子就没干过。
我带你们兜风去？出了商场苏青提议。
先找没人的地方练练！姐姐可不想在大街上摔个四脚朝天。
苏青已经把小豆丁拎到后座：抱稳咯！话音未落，自行车便窜了出去。
哇呀呀！
小豆丁紧紧搂住苏青的脖子，兴奋地大喊：妈妈你看，我超厉害！
她坐在自行车后座，挺直腰板模仿电影里大官巡街的模样，挥动肉乎乎的小手向虚空中的致意。
苏青慌忙腾出一只手护住这个摇头晃脑的小不点，自行车龙头随着她的动作危险地扭了扭。
后头跟着的姐姐瞪圆了眼睛——她那个连加减法都算不清的呆瓜弟弟，什么时候学会骑车载人了？
我也要坐！姐姐小跑着追上来。
倒不是稀罕自行车，关键是弟弟骑的这辆格外有趣。
车铃叮当响着停在姐姐跟前。
小豆丁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蛋，冲苏青露出沾着糖渣的牙齿。
姐姐轻巧地侧坐上后座，揪着弟弟衣角嘀咕：骑稳当些，要是摔个嘴啃泥...
信托商店的玻璃门蒙着层薄灰。
货架间飘着樟脑丸的气味，留声机、搪瓷盆和呢子大衣挤作一堆。
姐姐瞄准块锃亮的二手手表，明知不会买，仍要凑近和自己的上海牌比较表盘光泽。
挂在苏青腿上的小豆丁突然开始发力，妄图扳倒大人证明自己是个小力士。
直到看见某处，苏青突然钉在原地——角落里赫然立着对红木太师椅，三面围屏上蟠螭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标价牌写着：二十元整。
这价钱在菜市场刚够买两笼母鸡，在这儿竟能换回一对明清古董。
苏青仿佛看见鉴宝节目里专家们颤抖的放大镜，而此刻这对宝贝正被当作破烂，默默等着哪位识货人用买白菜的价钱把它们捡回家。
苏青仔细看了看那对太师椅，确是真品无疑。
他轻叹一声，现在的人都不懂得珍惜老物件，人人都想买电视机、自行车这些时髦货。
祖辈传下来的好东西，都被随意贱卖，甚至当成废品处理。
信托商店的东西倒是经过专业鉴定，不用担心买到假货。
摸了摸口袋，上次做生意赚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钱买这对椅子倒是够用，可买了就没法好好吃顿饭了。
思来想去，苏青还是决定放弃。
这玩意要等几十年后才值钱，现在买回去也就是个摆设。
花二十块钱买对旧椅子，让姐姐知道了肯定要骂人。
正当他在椅子前犹豫时，一个三十来岁、头戴草帽、穿着打补丁衣服的男人凑了过来，也在打量这对太师椅。
兄弟识货啊！那人笑着说。
略知一二。
苏青点头。
您要是不要，我可就买了。
对方搓着手。
你懂这个？做古董生意？苏青有些好奇，如今这行当可还没兴起呢。
那人仔细检查完椅子，爽快地付了钱：我就是爱好，不为赚钱。
说完便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搬上门外的三轮车，哼着小曲儿骑走了。
看什么呢？姐姐逛完回来，见苏青望着远去的身影，那不是破烂侯吗？整天收些破铜烂铁，饭都吃不上还瞎折腾。
原来是他！苏青问道：你认识？
这人老在胡同里转悠收旧货，自称破烂侯。
谁知道他要这些东西干嘛。
姐姐一脸不解。
这就是后来成为韩春明师父的破烂侯啊，对古董痴迷得很。
苏青暗自摇头，他不是那种爱巴结人的性子。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没必要刻意结交。
他把小豆丁举高高，跟着姐姐继续逛。
想着要留着钱吃饭，也不敢多看，怕又看中什么好东西。
看，这些都是民国唱片，还有周璇的呢。
姐姐拿着唱片爱不释手。
这位红遍上海滩的歌星虽然早逝，却留下了不少经典。
女人对这些小玩意儿总是格外热衷，可惜家里没有留声机。
姐姐又看了看收音机，价格不菲还是二手的，很快放下了。
在她看来，家具可以买旧的，电器一定要新的。
更喜欢收音机还是留声机？苏青随口问道。
收音机！姐姐不假思索地回答。
留声机又大又笨重，还得摇手柄换唱片，哪有收音机一按就响来得方便。
不仅能听新闻，还能听歌，听故事
下次一定给你买一个，苏青在心里悄悄盘算着；
抬头看了看信托商店墙上的挂钟，发现已到午饭时间：逛这么久饿了吧？咱们去吃饭。
机灵的小豆丁立刻竖起耳朵：青小舅舅刚才说好吃的东西了吗？
苏青笑着捏她脸蛋：提到吃的你就来精神。
到底是什么好吃的呀？
特别好吃，但吃了会没命。
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小豆丁瞪圆了眼睛。
小孩还不懂意味着什么，
但那肯定是很可怕的事。
要是真有这样的美味——
到底要不要尝一口呢？
你该不会在考虑要不要试试吧？
苏青看着小豆丁滴溜溜转的眼珠，就知道她在打蠢主意。
诚实的小家伙用力点头。
苏青轻轻拍了下她的小屁股。
干嘛打我呀！
小豆丁嘟着嘴假装生气。
不过青小舅舅打得一点都不疼，那就大方原谅他吧。
这么想着，小家伙又眉开眼笑了。
三人来到全聚德，
服务员热情迎上前，完全没注意到躲在苏青腿后的小尾巴。
墙上的菜单写着：
烤鸭整只8元\/半只4元、葱酱料0.1元、米饭0.01元、荷叶饼0.10元、油煎豆腐0.5元；
鲜蘑油菜1元、红烧鱼块1元、炒生鸡片3元、香辣鸡丁3元、软炸大虾4元、红烧海参5元...
苏青暗暗咂舌——
原来全聚德从来都不便宜。
普通工人月薪二三十元，只够买三只鸭子。
太贵了，回家吃！姐姐拽着小豆丁就要走。
小豆丁却揪着苏青裤管不动弹，烤鸭香气把她牢牢钉在原地。
难得出来，简单吃点。
苏青对服务员说：要个烤鸭套餐。
好的！鸭架做汤还是炖白菜？荷叶饼需要另加三份吗？
见姐姐摇头，苏青刚要确认，却听见两个声音：
直接上！
选鸭胚！
苏青看向突然较真的姐姐——这个专业厨师果然想考察同行手艺。
在服务员引领下，三人走向后厨。
刚掀开布帘，浓郁香气就扑面而来。
走进房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整齐悬挂的鸭胚。
这些都是精选的京城白填鸭，宰杀清理后，用高粱秆撑开风干而成的。
“这么多烤鸭，吃得完吗？”
小豆丁看得愣住了，眼睛眨也不眨，只有眼珠转来转去。
苏青看着他的样子，就像一台卡顿的电脑，勉强还能动动鼠标，画面却完全静止了。
服务员快步走向烤炉旁的师傅，低声说道：“师傅，他们想见识一下您的手艺，能不能露两手？”
姐姐环顾四周，点了点头：“鸭子看起来不错。”
老师傅笑了：“那是自然，不光是鸭子，连这炉子都有讲究。
咱们这是挂炉，火候先猛后缓，烤出来的鸭子外酥里嫩，一点都不腻。”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长杆，取下两只烤鸭：“在这儿片还是端出去片？”
“就在这儿吧。”
姐姐觉得，厨师的舞台就该在厨房，跑到大厅表演，反倒像街头卖艺的。
老师傅也不多话，提刀开片，同时讲解：“片鸭可是技术活，一只鸭子得片出108片，每片都得带皮有肉，薄而不碎。
先片鸭皮，趁热吃最香，再片鸭肉……”
他越说越起劲，活像个健谈的出租车司机。
片到一半，老师傅得意地放慢动作：“是不是刚刚太快了？没关系，我慢点，你们仔细看。”
姐姐没多说什么，简单夸了几句。
老师傅笑着将鸭肉装盘，服务员随即端上桌。
小豆丁一坐下就开启“专注模式”
，眼里只剩美食。
苏青则淡定地吃着，烤鸭再好吃，也不至于让他惊叹。
姐姐慢条斯理地包着饼，小声嘀咕：“味道不错，就是价钱贵了点，别家都能点好几道菜了。”
苏青笑了笑，卷了块鸭肉塞给小豆丁：“可惜现在没自助餐，不然带小心去肯定有意思。”
“自助餐？”
姐姐疑惑。
“就是付固定费用随便吃，小孩还免费。”
苏青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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