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心在莽莽榛榛的山林里彻底迷失了方向。
为了避开可能存在的追查和熟人的视线，她绕的路太远，太偏。
来时的田埂沟坎尚有迹可循，一旦钻入这遮天蔽日的林子，四周的景象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打乱了重排。
树木、岩石、甚至脚下蜿蜒的小径，都变得无比陌生。浓雾虽已散去，但铅灰色的天空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投下晦暗不明的光，更添了几分压抑。
她抱着怀里的布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布鞋早已被草叶上的露水浸透，冰凉地贴在脚上。
心里的那点因为换到物资而生的喜悦，早已被越来越浓的焦虑和恐慌取代。
她努力回忆来时的路，脑海中却只剩一片混乱的绿。若是走不出去……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咬着牙，凭着感觉往自以为的下山方向跋涉。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沈慧心浑身一僵，瞬间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侧身躲到一棵粗壮的老树后，心脏狂跳。
是巡查的人？还是……野兽？她紧紧抱住怀里的米和蘑菇，仿佛它们是唯一的浮木。
脚步声渐近，沉稳而有力。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林木的缝隙间显现出来。
是顾安东。
他肩上晃晃悠悠地挂着一只羽毛斑斓的野鸡和一只肥硕的灰兔。
显然，他是趁清晨上山打猎，此刻正满载而归。
他也看到了躲在树后的身影——一个包着灰头巾、穿着臃肿破旧蓝棉袄的陌生妇人，正惊慌失措地试图隐藏自己。
几乎是本能反应，顾安东眉头微蹙，脚步顿住，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眼。
随即，他不动声色地将肩上的猎物往身后挪了挪，试图用身体挡住这不太合规的收获。
在这年月，私下打猎和去黑市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两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在这寂静的山林里对峙着，眼神里都充满了对陌生人的戒备和对自己“秘密”的守护。
沈慧心看清是他，先是一愣，随即涌起一股绝处逢生的激动。
她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却因为过度紧张和刚才的奔跑，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嘶哑而微弱：
“顾……顾同志？”
这声音虽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顾安东猛地一怔。
这声音……他再次仔细看向树后那双眼睛——此刻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微微睁大，褪去了刻意伪装的木然，露出了底下清澈而灵动的底色。
是她？
那个做出香飘十里红烧肉的女知青沈慧心？
他眼中的警惕如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化为了一种混合着惊讶和了然的神情。
他快步走上前几步，压低声音，带着确认的口吻：
“沈慧心同志？”
沈慧心见他认出了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她扶住树干，扯下包住口鼻的头巾，露出因为闷热和紧张而泛红的脸颊，长长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看着她这副狼狈又带着点滑稽的乔装模样，再联想到自己刚才下意识藏猎物的动作，顾安东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质疑，只有一种“原来你也是如此”的共鸣和无奈。
沈慧心抬头，正好撞见他这个毫不掩饰的笑容。
她先是一窘，随即想到自己刚才如惊弓之鸟般的躲藏，以及他藏猎物的动作，瞬间也明白了过来。
一种奇妙的、超越了陌生与隔阂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她紧绷的嘴角也不由得松动了，一丝带着窘迫、释然和同样觉得荒诞可笑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
相视一笑。
所有的紧张、戒备、解释，在这一笑之中都显得多余了。
“迷路了？”
顾安东收敛了笑容，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沈慧心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拍了拍怀里的布袋，低声道：
“绕得太远了……”
“跟我走吧。”
顾安东言简意赅，他侧了侧身，示意她跟上，
“这条小路更近，平时没什么人走。”
他不再刻意隐藏肩上的猎物，沈慧心也无需再紧紧抱着她那“来路不明”的布袋。
两人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寂静的山道上。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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