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龙江县的顾安东，像是上紧了发条的钟摆，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腿伤初愈带来的那点不便，被他刻意忽略，心里憋着的那股劲儿，全部转化成了推动工作的强大动力。
山货产业的顺利起步给了他信心，但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柳岔村、乃至整个龙江县发展面临的更深层次瓶颈——老百姓碗里缺油水，肚子里没荤腥。
那个写着“龙江县特色养殖可行性初步调研”的新笔记本，很快就被他写得密密麻麻。他不再满足于空想，开始“开刀阔斧”地行动起来。当然，这“开刀阔斧”并非莽撞，而是建立在大量实地走访和谨慎分析之上的果断决策。
他先是利用山货调研和工作间隙，马不停蹄地跑遍了县里几个有代表性的公社和生产队。他不再只盯着柳岔村这一亩三分地，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龙江山水。
“李大爷，您家这猪养了快一年了吧？估摸着能出多少斤肉？”
“张大婶，咱这山里，除了野兔子，以前有人家养过家兔吗？”
“王队长，您看咱们队那片荒坡，土质薄，种庄稼不行，要是圈起来搞点集中养殖，您觉得咋样？”
他蹲在田埂上，坐在老乡家的炕头边，用带着京腔但努力模仿本地口音的语调，和村里的老把式、养殖户、生产队长们聊天。
他仔细询问着传统养猪、养鸡的成本、周期、遇到的困难，记录下每一句朴素的抱怨和零星闪现的智慧。
他发现，分散养殖效率低下、抗风险能力弱是普遍现象，而广袤的山林和丘陵地带，确实存在大量未被有效利用的草地资源。
思路逐渐清晰。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包山养殖，集体经营，科学管理”。
具体来说，就是由公社或生产大队牵头，承包那些不宜耕种但牧草相对丰茂的荒山或缓坡，统一规划，建设相对集中的养殖区。
初期，他计划引进两种类型的鸡——产蛋率高的“来亨鸡”和生长速度快、肉质好的“九斤黄”肉鸡，同时，选择适应性强、耐粗饲的本地黑猪品种进行科学化圈养试点。
他甚至想到了要聘请省农科院或者畜牧站的专家来做技术指导，系统学习防疫、配料、繁育等知识，先搞小范围试点，成功后再逐步推广。
这个想法在工作组内部小范围讨论时，就引起了一些波澜。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充满激情。
许工扶了扶眼镜，语气谨慎：“小顾啊，想法是好的。但‘包山’这个提法是不是敏感了点？会不会被人说是搞‘资本主义尾巴’？而且集中养殖，投入可不小，建棚舍、买种苗、备饲料，钱从哪里来？风险谁来担？”
连一向支持他的韩瑜也有些犹豫：“安东，咱们山货这边刚理顺，加工和销售渠道都还在拓展，人手本来就紧张。再铺开这么大一个摊子，怕是要顾此失彼啊。再说，”
他压低声音，“我听说，卫部长那边，对咱们山货试点出了风头本来就不太高兴，你这又搞出新名堂，他会不会……”
提到卫立业，顾安东眼神暗了暗，随即却变得更加坚定。他打断了韩瑜的话，语气斩钉截铁：“韩瑜，许工，你们的顾虑我都明白。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怕这怕那，就不去做对老百姓有利的事！‘包山’是为了更好地利用集体资源，发展集体经济，怎么能说是资本主义？投入和风险，我们可以仔细核算，争取县里支持，也可以发动社员集资入股，利益共享，风险共担！”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同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至于卫部长……他高兴与否，不是我顾安东做事的前提！我就不信，靠着自己这双脚跑出来的情况，靠着自己这双手整理出来的方案，靠着大家实实在在想为乡亲们做点事的真心，就闯不出一片天来！他卫立业，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不服输的劲头，也带着一份经过基层磨练后沉淀下来的底气。
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许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韩瑜看着他，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芒。
接下来的日子，顾安东几乎是废寝忘食。他白天继续跟进山货生产，确保这边不出纰漏，晚上则一头扎进资料堆里，整理调研数据，核算成本收益，撰写详细的可行性报告。
灯光常常亮到深夜，那本牛皮纸笔记本被翻得起了毛边，上面布满了修改的痕迹和补充的数据。
他将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应对方案都尽可能想到、写透。他知道，要想说服上面，光有热情是不够的，必须有扎实的依据和清晰的路径。
报告终于完成了。厚厚一沓，凝聚着他数月的心血和思考。他首先找到了杨主任。
“主任，这是关于在咱们县试点开展特色养殖项目的初步可行性报告，请您审阅。”顾安东将报告双手递上，神情郑重。
杨主任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报告，没有立刻翻开，而是先打量了一下顾安东。年轻人眼圈有些发黑，但眼神明亮，透着一种执着的锐气。他心中暗暗点头，这才翻开报告，仔细阅读起来。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杨主任看得很慢，很仔细，时而蹙眉，时而微微颔首。过了许久，他才放下报告，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鼻梁。
“小顾啊，”他缓缓开口，“这份报告，做得……很扎实。情况摸得透，问题想得深，方案也提得比较具体。尤其是关于利用荒山、集体经营、引入科学养殖理念这部分，很有见地，也符合当前政策鼓励的方向。”
顾安东心中一喜，但知道肯定还有“但是”。
果然，杨主任话锋一转：“但是，这里面涉及的资金、技术、政策风险，依然不小。光靠我们工作组，甚至光靠农业局，推动起来力度恐怕不够。”
顾安东的心提了起来。
杨主任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忽然笑了笑，站起身，拿起那份报告：“走，这件事，得让县长拍板。”
顾安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杨主任竟然要直接带他去见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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