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那点子酸诗的风，在京城里悄悄刮了几天，还没等掀起什么大浪，就被另一股更强劲的风向给压了下去。
这日康熙在永和宫用晚膳，心情瞧着很是不错，甚至还多吃了半碗碧粳米饭，蔓萝一边给他布菜，一边笑着问：“皇上今儿是遇到什么喜事了？瞧着比前两日松快多了。”
康熙接过她递来的汤碗，吹了吹热气，嘴角带着笑：“算不得什么喜事，不过是做了点该做的事。”他喝了一口汤，满足地喟叹一声，“还是你这儿的汤合朕胃口。”
他放下汤碗，像是闲聊般说道：“朕前儿翻了翻近年科举的卷子，发现桐城一带的学子，文章做得扎实，言之有物，颇有些经世致用的见解。”
蔓萝心思灵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抿嘴一笑：“那是皇上治国有方，教化之功，这样的学子，正该多多提拔才是。”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康熙点点头，夹了一筷子清炒芦笋放到她碟子里，“已经吩咐下去了，今科取士，要多留意这些学问扎实、心思端正的，像那个叫方苞的，文章就不错。”
蔓萝低头吃着芦笋，心里门儿清，皇上这是要扶植自己的人在文坛上发声了，桐城学派向来推崇程朱理学，文章内容多是维护正统、歌颂盛世那一套，正好可以用来对冲江南那些含沙射影的艳诗。
她抬起头，眼睛弯弯的：“皇上圣明，让那些有真才实学、懂得忠君体国的读书人出头，总比让些只会写酸诗、发牢骚的人占据清议要好。”
康熙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知道她听懂了自己的布局，心头更是舒畅，他的皇贵妃，从来都是一点就通。
“不止如此，”康熙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朕还让翰林院整理了一批近年的优秀策论和颂圣诗赋，准备刊印成集，发往各地官学，让学子们都看看，什么文章才是正道。”
蔓萝闻言，差点笑出声，连忙用帕子掩了掩嘴角。皇上这手可真够直接的，等于是官方出了一套标准范文，告诉天下读书人，照着这个写，才有前途！
“皇上这主意妙极了！”她真心实意地赞道，又给他盛了半碗汤，“如此一来，那些歪风邪气，自然就没了市场。”
皇帝的意志一旦明确，执行的效率是惊人的。没过几日，京城里最大的书局就推出了印制精美的《皇清文鉴》，里面收录的全是近些年科举中脱颖而出的佳作，以及一些备受赞誉的颂圣诗文，内容无不是围绕国泰民安、君明臣贤、教化昌明展开，文风端正，立意高远。
同时，翰林院也传出消息，皇上对今科取士的标准有了新的谕示，特别强调文章要根柢经术、有益政教。
这股风很快就在士林中间刮了起来，先前还在私下传抄江南讽喻诗的一些书生，立刻敏锐地嗅到了风向的变化。
“李兄，你看这新出的《皇清文鉴》了吗？”茶楼里，一个青衫书生低声问同伴。
“看了看了，”同伴连忙点头，压着兴奋，“这里面的文章才是正经路子！我看呐，往后科考，就得照着这个来！”
“是啊，那些个……咳咳，风花雪月的东西，终究是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青衫书生意有所指地说道，先前对那几首艳诗的些许欣赏，此刻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先前隐隐有些躁动的文坛舆论，几乎在瞬间就被这股强大的官方主流声音给压了下去，那些江南传来的诗词，很快就被视为不合时宜、格调不高的东西，迅速失去了传播的土壤。
永和宫里，安贵妃又来串门，这次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妹妹可听说了？如今外头都在传阅《皇清文鉴》，夸赞皇上重振文风，引导士林呢！”安贵妃捧着茶盏，笑着说道，“先前那些不着调的闲话，可是半点也听不着了。”
这时，小胤禛拿着拼好的一个图形，咚咚咚跑到蔓萝面前，献宝似的举起：“额娘看！房子！禛儿拼的房子！”
“哎呀，咱们禛儿真厉害！”蔓萝弯腰夸赞，捏了捏儿子的小脸。
瑾瑜也拿着自己拼的小鸭子过来，奶声奶气地说：“额娘，瑾瑜的鸭子，像不像？”
“像，像极了！”蔓萝一手揽过一个，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安贵妃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感叹道：“还是妹妹这里好，暖和，踏实。”
傍晚康熙过来时，蔓萝正带着两个孩子在西暖阁里玩。康熙没让人通报，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只见蔓萝坐在厚厚的地毯上，瑾瑜靠在她左边听故事，胤禛则在她右边摆弄着一个九连环，小眉头皱着，很是认真。
他心头一软，放轻脚步走过去。
“皇阿玛！”瑾瑜眼尖，第一个看到他，立刻站起身扑过来，康熙弯腰抱起女儿，又走到蔓萝身边坐下，很自然地将她和儿子都圈进自己怀里。
“说什么故事呢？”他低头问蔓萝，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馨香。
“在讲孔融让梨呢。”蔓萝侧头看他，灯光下眉眼温柔，“皇上今儿忙完了？”
“嗯。”康熙满足地叹了口气，将下巴抵在她发顶，“都处置妥当了。”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戏谑，“如今外面都在夸朕文治昌明，引导士林有功，没人再记得那些一花独放了。”
蔓萝在他怀里轻笑，声音软软的：“那是他们终于明白，谁才是真正该追随的风向了。”
康熙搂紧了她，看着怀里乖巧的女儿和专注的儿子，心中一片宁静，舆论的战场，他已然掌控，而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他自有耐心，等着他们自己按捺不住。
“对了，”蔓萝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今儿安贵妃姐姐过来，说起八阿哥近日似乎常去广善寺进香，说是为良妃祈福。”
康熙目光微凝，随即恢复平静，只淡淡嗯了一声：“他有孝心，是好事。”
蔓萝不再多说，重新靠回他怀里，有些事，点到即止即可，她相信，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心里比谁都清楚，殿内烛火温馨，将一家四口依偎的身影投在墙上，温暖而安宁，至于那广善寺里是否真的只有青灯古佛，就不必在此时深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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