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章落下,尘缘尽了
市政务服务中心三楼的办公室里,日光透过百叶窗切成细条,斜斜地落在林野摊开的辞职申请表上。表格右上角的“申请部门”栏里,“行政审批科”四个字印得规整,却衬得下方“林野”两个签名愈发锋利——笔尖划过纸张时带起的纤维还未完全平复,比起三年前刚入职时连签名都透着拘谨的自己,如今这字里行间满是决绝。
桌角的仙人球是白素贞送的,去年他生日时,她从花市精心挑的品种,说“耐旱好养,像你一样看着木讷,实则韧劲足”。此刻仙人球的刺尖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是白素贞出门前特意浇的,水珠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这段朝九晚五的岁月里,那些藏在琐碎日常里的温柔,此刻却无声地挽留着。
办公室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混着隔壁科室传来的打印机运作声,构成了林野早已习惯的职场背景音。他指尖摩挲着辞职申请表的边缘,纸面的粗糙感让他想起三年前刚入职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晴天,他穿着新买的白衬衫,握着报到证站在走廊里,心里满是对“铁饭碗”的憧憬——那时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主动放下这份在旁人看来安稳无忧的工作。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林野的思绪。
“进来。”他抬头,看见主任推门进来,手里捏着那只标志性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着的“为人民服务”早已褪色,杯沿一圈深褐色的茶渍,是几十年工龄留下的印记。主任走到他桌前,目光落在辞职申请表上,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真不再想想?”主任的声音带着几分惋惜,他将搪瓷杯放在桌角,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上周刚公示的职级晋升,你年纪轻轻就能到四级主任科员,再熬两年,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野起身,将申请表轻轻推到主任面前,指尖扫过桌面中央刻着的“为人民服务”——那是上一任科员留下的,起初他觉得这几个字滚烫,每次办公都格外郑重,可如今指尖触到的,只剩一片温凉。“李主任,谢谢您这三年来一直照拂。”他语气诚恳,目光却越过主任的肩头,望向窗外,“但有些事,比编制更不能等。”
窗外的天空被高低错落的楼宇切割得支离破碎,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日光显得有些苍白。最反常的是,此刻明明是黄昏时分,西边的天空却同时悬着太阳和月亮——太阳的余晖还未完全褪去,像一块融化的金箔铺在云层上,而月亮已经升起,是一轮饱满的银盘,离太阳近得有些诡异,两枚天体像是被人刻意摆在一起的铜钱,连光线都搅在了一起,泛着一种不自然的银金色。
这异象已经持续三个月了。最初只是偶尔在清晨或黄昏能同时看到日月,后来间隔越来越短,最近几乎全天都能看到两个天体悬在天上。气象局说是罕见的“日月同辉”现象,可林野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自从异象出现,他体内的《大日如来真经》就开始失衡,阳刚之气日渐炽盛,连带着情绪都变得容易焦躁。
主任顺着林野的目光望向窗外,也注意到了那反常的日月,忍不住嘀咕:“这天气也邪门,最近总这样。”他拿起辞职申请表,反复看了几遍,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罢了,人各有志。后续的交接手续,你跟小张对接好,有需要随时找我。”
林野点头致谢,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知道,做出这个决定,最对不起的是父母——他们一辈子求稳,当初得知他考上公务员,高兴得摆了好几桌酒,如今要是知道他辞职,怕是要气坏了。不过幸好,白素贞已经提前跟他们沟通过了,虽然过程波折,但总算没让他直面父母的反对。
收拾东西只用了十分钟。林野的办公桌上没什么私人物品,除了那盆仙人球,就只有一本翻旧的《地方志》——那是他去年在旧书市场淘的,里面记载了不少本地的历史遗迹和民间传说,也是因为这本书,他才知道泰山玉皇顶有座唐代的七星坛遗址。还有一副米白色的羊绒手套,是白素贞去年冬天织的,针脚细密,保暖性极好,他冬天外勤时总戴着,指尖还残留着毛线的柔软触感。
他将东西一一放进帆布包里,仙人球放在最上面,生怕碰坏了。走到电梯口时,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弹出白素贞的消息:“我在地下车库b区,后备箱给你备了热汤,记得拿。”
屏幕的光映出林野眼下淡淡的青黑——那是昨夜修炼《大日如来真经》时留下的痕迹。昨夜他练到“精进修行阶段”的持咒环节,原本顺畅的气息突然紊乱,阳火顺着经脉直冲头顶,灼烧感让他一夜没睡好,直到天快亮时才勉强平复。
电梯缓缓下降,数字从“3”跳到“1”,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地下车库里光线昏暗,只有应急灯亮着微弱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汽车尾气和灰尘的味道。林野循着记忆走到b区,很快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白色SUV——是他和白素贞结婚时买的,车身上还留着去年去敦煌时溅上的沙粒,他一直没舍得洗,觉得那是旅途的纪念。
白素贞坐在驾驶座上,侧着头看手机,阳光透过车库的通风口照在她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她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风衣,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着,手里攥着一串星月菩提——那是两人蜜月时在敦煌夜市淘的,摊主说是老料,白素贞很喜欢,没事就拿在手里盘玩,如今菩提子已经包了一层淡淡的浆,泛着温润的光。
听到脚步声,白素贞抬起头,看到林野,眼底立刻漾起笑意,推开车门下车:“手续都办好了?”她接过林野手里的帆布包,顺手将仙人球放在副驾驶座上,“我猜你肯定没吃午饭,特意炖了当归羊肉汤,补补你昨晚耗损的元气。”
林野点头,跟着她走到后备箱。白素贞打开后备箱,里面放着一个银色的保温桶,旁边还有几个包装好的三明治。她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刻散开来,羊肉的鲜美混合着当归的药香,瞬间驱散了车库的阴冷。
“快趁热喝。”白素贞递过一个勺子,“我早上五点就起来炖了,小火慢熬了三个小时,羊肉都炖烂了。”
林野接过保温桶,喝了一口热汤,暖意从胃里散开,顺着经脉慢慢游走,却没能完全压下丹田处隐隐的灼痛。他放下保温桶,看向白素贞:“你怎么样?昨晚调息还顺利吗?”
白素贞的笑容淡了些,她靠在车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星月菩提:“还是老样子。《太阴素心诀》越来越沉滞,往日流转自如的阴气像是被冻结的溪流,连最基础的调息都变得困难。”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今早我试着引月华之力,却发现月力里混杂着阳火,刚吸入就觉得经脉发烫,只能赶紧停下。”
林野心里一紧,伸手握住白素贞的手——她的指尖冰凉,比平时凉了许多,这是阴气无法顺畅流转的征兆。他知道,白素贞主修的《太阴素心诀》本就依赖阴柔之力,如今日月同辉,阴气被阳火干扰,她的修炼受到的影响比他更大。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找到解决办法。”林野握紧她的手,试图传递些暖意,“泰山的七星坛遗址,或许能帮我们稳住气息。”
白素贞点头,眼底重新燃起希望:“我查过《泰山志》,七星坛是唐代为了祭祀北斗修建的,道家说北斗是帝车,能定四时五行,应该能调和阴阳。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好。”林野应着,又喝了几口汤,丹田处的灼痛似乎缓解了些。
两人坐进车里,白素贞发动汽车,引擎的声音很平稳。方向盘上挂着一个平安符,是她去年按照古法用朱砂画的,符纸边缘用红绳缠了一圈,最近不知怎么,红绳的颜色开始褪色,符纸上的朱砂也有些模糊。
“爸妈那边,你跟他们说了吗?”林野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轻声问。
白素贞瞥了他一眼,眼底带着笑意:“昨晚跟他们视频说了。妈起初哭了半宿,说好好的铁饭碗砸了,以后老了没保障,还说要过来找你算账。”她顿了顿,忍不住笑出声,“后来爸翻出爷爷留下的旧账本,指着民国二十七年那页说‘林家祖上就有人寻山访道,咱儿子这是继承祖业’,妈听了才不闹了,还叮嘱我们路上注意安全,让我多照顾你。”
林野闻言,心里一阵暖流。他的爷爷是个老道士,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只留下一些古籍和账本,他小时候常翻那些账本玩,却没在意上面的内容,没想到如今竟成了说服父母的理由。
车驶过老城区的青石板路,路面有些颠簸,车身轻轻晃动着。路过街角那家常去的早餐铺时,老板娘正站在门口收拾桌椅,看到林野的车,习惯性地探出头招呼:“小林,今天下班这么早?要不要带两个肉包回去?”
林野笑着摆手:“不了,王姨,我们要去外地一趟。”
老板娘看到林野空着的公文包,又看了看车里的行李,脸上的笑容顿了顿,讪讪地缩了回去:“那你们路上小心。”
车继续往前开,林野忽然想起入职第一天,也是在这条路上,白素贞送他去政务服务中心。当时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拿着刚买的豆浆油条,笑着对他说:“不管当不当公务员,你还是那个能在西湖边认出我的林野。”
那时他还不懂这句话的深意,直到后来白素贞告诉他,她是白素贞的转世,而他是许仙的转世,两人在西湖边的缘分,早已延续了千年。起初他以为是玩笑,直到亲眼看到白素贞施展《太阴素心诀》,看到她能与草木沟通,看到古籍中记载的修炼法门在她身上应验,才渐渐相信这跨越千年的缘分。
回到家时,玄关已经堆好了两个登山包。白素贞的动作很快,上午他去上班后,她就开始收拾行李——帐篷、睡袋、急救包、压缩饼干,还有各种古籍和星图,都分门别类地装在包里,连常用的药品都单独放在一个小袋子里,方便取用。
林野换鞋时,看到白素贞正将最后一件冲锋衣塞进包里,拉链拉到一半,她忽然顿住,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两张泛黄的图纸:“北斗七星的位置图我标好了,你看。”
图纸是她用宣纸复印的,上面用朱砂仔细画着北斗七星的方位,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每颗星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有小字注解,写着每颗星对应的五行属性和修炼注意事项。“这是我根据《云笈七签》和《泰山志》整理的,”白素贞指着图纸,“道家说北斗是帝车,能定四时五行,或许能稳住我们紊乱的气息。第一站去泰山玉皇顶,《地方志》说那里有座唐代的七星坛遗址,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林野接过图纸,指尖触到纸面的凹凸感——那是白素贞熬夜查资料时,反复标注留下的痕迹。宣纸的纤维很粗,带着淡淡的墨香,朱砂的颜色很鲜艳,是她特意去文具店买的上好朱砂,说“画星图要用正红色,才能与星力呼应”。
“辛苦你了。”林野轻声说,将图纸小心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白素贞笑着摇头:“我们是夫妻,说这些干什么。”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向外面的天空。此刻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月亮升得更高了,太阳却还没完全落下,两个天体在暮色中遥遥相对,光线交织成诡异的银金色,连楼下的梧桐树都被染成了这种奇怪的颜色。
林野也走到窗边,忽然感到丹田处一阵翻涌,阳火毫无征兆地顺着经脉窜了上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白素贞立刻察觉到他的异常,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的凉意透过皮肤渗入,试图压制他体内的阳火。可她的阴气刚触碰到林野的经脉,就被一股炽烈的阳火弹开,指尖泛起淡淡的红痕,像是被烫伤了一样。
“别运功!”白素贞急忙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这异象越来越严重了。古籍说‘日月同辉,阴阳相扰’,再不想办法,你的《大日如来真经》怕是要走火入魔,我的功法也要停滞不前。”
林野依言停下,靠着墙壁缓缓平复气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气,看着白素贞指尖的红痕,心里一阵刺痛——那是为了帮他压制阳火留下的,之前也有过几次,可从没像这次这么明显。
“对不起。”林野伸手,轻轻抚摸着白素贞的指尖,“是我太急了。”
白素贞摇头,抽回手,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膏,轻轻涂抹在红痕上:“不怪你,是我们没考虑到日月异象的影响。你看那开阳星,比白天更暗了。”她指着窗外的北斗七星,“《史记·天官书》说北斗‘分阴阳,建四时’,现在星力紊乱,我们的功法自然失衡。”
林野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北斗七星中,代表玄武的开阳星确实比其他六颗星黯淡许多,像是蒙了一层灰,连周围的星芒都变得微弱。他想起《云笈七签》里的记载,北斗其实有九星,除了七颗主星,还有两颗隐而不见的辅星——隐元星和弼星,分别主调和与稳固,只是后来星力衰减,渐渐没人能观测到了。
“或许我们找的不只是七星坛,还有那些失落的辅星遗迹。”白素贞轻声说道,目光落在远处的星空,“如果能找到辅星,或许就能重新激活北斗的星力,调和阴阳。”
林野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慢慢趋于平和:“不管要找多久,我都陪着你。就像当年在西湖边,你等了我五百年。”
白素贞抬头看他,眼底满是温柔。她知道,林野虽然看似木讷,却有着最坚定的决心。当年在西湖边,她为了等许仙的转世,熬过了千年的时光,如今终于重逢,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当晚,两人坐在阳台上赏月。月光和日光在地面投下两道重叠的影子,像极了他们此刻纠缠不清的气息。白素贞靠在林野的肩上,手里拿着那本《地方志》,轻声读着里面关于泰山七星坛的记载,林野则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凉意,心里盘算着明天的行程。
子夜时分,两人将最后一件行李装车。林野背着登山包,白素贞抱着仙人球,锁好门的瞬间,林野回头望了一眼这座生活了三十年的房子——路灯的光透过窗户照在客厅里,沙发、茶几、书架,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可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生活将彻底改变。
SUV驶离小区时,仪表盘上的时间刚好跳到零点。林野透过后视镜,看着小区的大门渐渐变小,直到消失在夜色中。天空中的日月同时闪烁了一下,像是两颗巨大的眼睛,注视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又像是在为他们的旅程按下启动键。
“接下来,就要靠我们自己了。”白素贞轻声说,握住了林野的手。
林野点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的道路。月光和日光洒在路面上,泛着银金色的光,虽然前路未知,但他知道,只要有白素贞在身边,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能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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