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的地方:风吹云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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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阿奶的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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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的离开,在云苗村留下了一份沉甸甸的、关于未来发展的思考与警醒,也留下了一段深厚的情谊。村民们带着教授的嘱托与祝福,更加清醒而坚定地走在可持续发展的道路上。村庄的发展并未因告别而停滞,反而在沉淀中愈发显得从容与深厚。也正是在这份从容之中,另一份潜藏已久的文化瑰宝,被自然而然地推到了聚光灯下,绽放出愈发温润而耀眼的光芒——那便是谢阿奶和她所代表的、融入日常生活的古老智慧。

随着“云苗文化传承与发展中心”的运营日益步入正轨,各类工作坊和研学课程受到了市场的热烈欢迎。然而,作为中心统筹负责人的黄欣欣,在梳理课程体系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隐隐的缺失。中心的课程多集中于“技艺”传授(娜娜的刺绣、夏夏的木雕)和“理念”分享(马爷的茶桌、白蔓君的空间美学),却似乎缺少了一种更基础、更本源、更能将云苗村的文化脉络与生活哲学娓娓道来的“灵魂”课程。这种本源,并非高深的理论,恰恰就蕴藏在村里那些最长者、尤其是谢阿奶的一言一行、一针一线、以及那些口口相传的老故事里。

一个午后,黄欣欣带着这个思考,找到了正在“听风”民宿办公室里与许红豆核对最新一期生态农业报表的谢之遥。

“谢总,红豆姐,有件事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下。”黄欣欣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和忐忑,“我觉得我们中心的课程体系,还可以再补充一块非常重要的内容。”

“哦?欣欣你说说看,哪方面的?”谢之饶感兴趣地抬起头。许红豆也放下了手中的笔,微笑着示意她继续。

“是关于‘根’和‘魂’的。”黄欣欣组织着语言,“你看,娜娜姐教刺绣,教的是技术和设计;夏夏哥教木雕,教的是手艺和创意;马爷分享的是人生哲理;蔓君姐讲的是现代生活美学。这些都特别好,特别高级。但是…我总觉得,还缺了一点能把所有这些串起来的、最原始、最朴实的东西。”

她顿了顿,眼神发亮:“这些东西在哪里?我觉得,就在阿奶身上!就在她那些好像随口说出来、却充满了大智慧的老话里;在她那看似简单、却一针一线都藏着规矩和故事的刺绣基本功里;在她脑子里那些讲也讲不完的白族古老传说和歌谣里!这些东西,才是我们云苗村文化的底子,是所有‘高级’课程的源头活水!”

谢之遥和许红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和认同。他们日日与阿奶相处,习惯了她的存在和智慧,反而有些“灯下黑”,经黄欣欣这一点拨,立刻恍然大悟。

“你说的太对了,欣欣!”许红豆率先表示赞同,“阿奶就是一座活的宝库!她的那些东西,才是真正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

谢之遥也激动地一拍桌子:“没错!这才是我们文化中心最该挖掘和展示的核心竞争力!不是外面搬来的理论,而是我们土生土长、自己长出来的智慧!欣欣,你这个想法非常好!”

得到肯定的黄欣欣备受鼓舞,但随即又露出一丝愁容:“可是…我就是有点担心…阿奶她…她会愿意吗?她年纪大了,我们让她去正儿八经地‘上课’,她会不会觉得是负担?而且,她总说自己那点东西‘上不了台面’、‘老掉牙了’,我怕请不动她…”

谢之遥沉吟了片刻,语气坚定地说:“这事不能勉强,必须尊重阿奶自己的意愿。但我们得去试试,要用她能接受的方式去请。走,我们现在就去找阿奶,好好跟她说。”

三人于是起身,来到了阿奶收拾得干干净净、飘着淡淡草药清香的小院。阿奶正坐在院子里那把磨得发亮的竹椅上,就着午后的阳光,眯着眼缝补一件谢之遥的旧衬衫,针脚细密而匀称。

看到他们一起来,阿奶有些意外,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招呼:“哟,今天怎么这么齐整,都跑我这老婆子这儿来了?快坐快坐。”

黄欣欣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还是谢之遥先开了口,语气轻松自然:“阿奶,我们有个事,想来请教请教您,听听您的意思。”

“啥事啊?搞得这么正式。”阿奶笑着给他们倒上刚沏好的菊花茶。

许红豆接过话头,温柔地说:“阿奶,是这么回事。欣欣呢,在管文化中心那边,觉得现在的课程虽然好,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最根本的东西。我们就琢磨啊,咱们云苗村的文化,最根本的在哪里呢?想来想去,觉得就在您这儿,在您平时跟我们说的那些话里,在您这手针线活里,在您脑子里那些老故事里。”

黄欣欣赶紧点头附和:“是啊,阿奶。就像您常说的‘晴天攒着雨天的粮’、‘一根筷子易折,一把筷子难断’,这些话里都是过日子的大学问!还有您这刺绣,虽然不像娜娜姐那么花样翻新,但基础针法又稳又好,里面都有老讲究。还有那些故事,小孩子听了懂事,大人听了明理…我们就想,能不能请您出山,在文化中心开一个课堂,不用教多复杂,就讲讲这些最基础、最本源的东西?”

阿奶听完,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讶和显而易见的惶恐。她连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快别拿我老婆子开玩笑了!我哪能去上课啊?我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太婆,就会点家长里短、缝缝补补的粗活,那些老黄历的故事也就自己念叨念叨,哪能登上那么大的讲台?去了不是丢人现眼嘛!让人家笑话!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她的担忧正如黄欣欣所料,主要集中在“能力不足”和“怕丢脸”上。

谢之遥握住阿奶布满老茧的手,声音诚恳:“阿奶,您千万别这么说。您肚子里装的,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是花钱都买不来的。我们不是让您去教多么高深的理论,就是请您去‘唠唠嗑’,像平时跟我们聊天那样,说说老理儿,讲讲古经,演示演示您怎么拿针线。来的那些人,不是来挑毛病的,他们是来寻‘根’、来找‘魂’的,您说的这些,正是他们最想听的!”

许红豆也柔声劝道:“是啊,阿奶。您看马爷,不也是在他的茶桌上闲聊吗?大麦的书里,写您的那些话,读者们都特别喜欢,说充满了智慧。您就当我们是您自家的孙子孙女,您怎么教我们,就怎么跟他们说。课堂就在村里,您都不用走远,累了咱们随时休息。”

黄欣欣赶紧补充具体的安排:“阿奶,课程我们都想好了,不用您准备ppt,也不用您写教案。我们就叫‘阿奶的厨房’或者‘阿奶的针线笸箩’之类的名字,课堂就设在一个像家里一样舒服的地方。每次就一个主题,比如‘针线的起点’、‘老话里的道理’、‘听阿奶讲古’。时间也不长,就一个小时,您说累了咱就歇着。我全程陪着您,给您打下手!”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极力消除着阿奶的顾虑,强调课程的轻松和非正式性,突出其独特价值和不可替代性。

阿奶听着听着,紧绷的神情逐渐缓和下来。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操劳了一辈子、关节有些变形的手,沉默了很久。她不是不愿意分享,她是真的害怕自己那点“土东西”不被认可,怕给村子、给孩子们丢脸。

但她又想起陈教授临走前说的话,要守住自己的“根”和“魂”。自己的这些“老掉牙”的东西,难道不就是根和魂的一部分吗?看着眼前三个孩子殷切而真诚的目光,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终于,她抬起头,眼神里虽然还有一丝不确定,但更多了一份豁出去的勇气和责任感:“唉…你们这些孩子啊…真是会给我出难题…既然你们都觉得我这老婆子的东西还有点用,不是去丢人的…那…那我就试试?”

“太好了!阿奶!您答应了!”黄欣欣兴奋地差点跳起来。

谢之遥和许红豆也相视一笑,松了口气,心中充满喜悦。

既然答应了,阿奶那股子认真劲儿就上来了。她虽然说不备课,但私下里却琢磨了好久。她让黄欣欣把要来听课的大概是些什么人、想听什么,都跟她仔细说了说。她翻出了自己当年的嫁妆里一些古老的绣片样子,找出了一些快失传的针法;她把脑子里那些老故事又捋了捋,想想哪个更有意思,哪个更能让人明白道理;她甚至偷偷向娜娜请教了一下,怎么讲话能让年轻人更爱听。

娜娜得知阿奶要开课,无比支持,把自己压箱底的几本关于白族传统纹样的老书都搬来给阿奶参考,并承诺第一堂课一定来给阿奶当“助教”和“翻译”(解释一些过于古老的词汇)。

终于,到了“阿奶的课堂”第一讲开课的日子。课堂没有设在文化中心的正式教室,而是按照阿奶的心意,设在了“听风”民宿一个阳光充足、布置得像家里客厅一样的公共空间。长条桌上铺着蓝印花布,上面摆着阿奶的针线笸箩、各种颜色的丝线、几块老绣片和一些干净的布头。

来听课的学员有十几人,有外地来的研学大学生,有其他村来取经的文旅从业者,也有几位本村的年轻媳妇,大家都带着好奇和期待的心情。

阿奶一开始显然非常紧张,双手微微发抖,说话也有些磕巴,重复着“我就是个老婆子,不会讲啥,大家随便听听…”

但黄欣欣和娜娜一左一右陪在她身边,投以鼓励的眼神。当阿奶拿起一根针,穿上她用了大半辈子的顶针,开始演示最基础的平针绣法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一旦进入她熟悉了几乎一辈子的领域,她的紧张感迅速消失了。她的手指变得异常灵活稳定,眼神专注而自信。

她一边绣,一边自然而然地讲了起来:“这针啊,下去要直,上来要稳,线不能太紧,紧了布就皱了,也不能太松,松了就没形了…就跟过日子一样,要懂得用巧劲,不能一味使蛮力…”

她从针法,讲到布料的纺织、染色的植物(顺带介绍了云苗的草木),讲到不同纹样的寓意(蝴蝶妈妈、子孙葫芦、吉祥八角),每一个图案背后都有一个简短而生动的故事或传说。她讲着讲着,就会带出一句老话:“这就叫‘慢工出细活’”,“做人不能‘有前手没后手’”…

她的语言极其朴实,甚至带着浓重的乡音,但却充满了生动比喻和生活气息。她不是在上课,而是在分享她的人生。学员们听得入了迷,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或者恍然大悟的惊叹。互动环节,大家提问踊跃,阿奶都耐心地用最接地气的方式解答,有时说不明白,就直接动手演示。

娜娜在一旁适时地补充一些更专业的术语和文化背景,完美地扮演了助教的角色。

一堂课原定一小时,最后足足延长了半个多小时,大家还意犹未尽。课后,学员们纷纷围上来,有的请教针法问题,有的对某个故事特别感兴趣想深入了解,有的则只是想和阿奶合个影,摸摸她那双充满智慧的手。

阿奶看着这群热情洋溢的年轻人,脸上最初的不安早已被一种发自内心的、矍铄的光彩所取代。她笑着,应答着,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第一炮打响之后,“阿奶的课堂”迅速成为了文化中心最受欢迎、口碑爆棚的金牌课程。每次开课都名额爆满。阿奶也越来越自信,课程内容从刺绣拓展到了“童谣里的智慧”、“节气与饮食”、“老物件的故事”等等,真正成了云苗村文化的“活化石”和最受欢迎的“精神导师”。

她的课堂,没有高深的理论,只有生活的烟火气和历经岁月沉淀的朴素真理。她用自己的方式,完美地诠释了陈教授所说的“文化韧性”,也让云苗村的根与魂,以一种最温暖、最亲切的方式,深深地植入了每一位来访者的心中。谢阿奶的精神,在这方小小的课堂上,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她也从中找到了晚年最大的价值感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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