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蔓君腰间的隐痛,像一枚顽固的图钉,在她每一次弯腰给果果系鞋带,或是整理客户衣柜时,都会用尖锐的存在感提醒她前几日的挫败。她尽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如同精心熨烫过的衬衫,将褶皱深藏在内里。胡有鱼沉浸在和音乐公司新一轮的拉锯战中,阁楼里传出的琴声时而激昂,时而凝滞,像他飘忽不定的心情。白蔓君只是默默地把炖好的润喉汤放在他门口,没有多问一句。成年人的苦楚,如同深秋的落叶,各自飘零,无声堆积。
然而,云苗村的“伤口”似乎总在旧痛未愈时,又被硬生生撕开新的裂口。流量风暴带来的混乱余波尚未平息,一种更为隐蔽却更具腐蚀性的“感染”,正悄然在村落的肌理中蔓延。
最初是几则零散的、淹没在众多评价里的差评。娜娜在处理后台订单时,习惯性地快速浏览着最新评论。忽然,几条刺目的文字跳入眼帘:
“避雷!千万别住村口的‘彩云居’!图片看着跟‘听风’差不多,价格便宜一半?结果进去傻眼!床单有可疑污渍!热水器时冷时热!老板态度还贼差!”
“被‘彩云居’坑了!说好的观景房,窗外就一堵墙!隔音?不存在的!隔壁打呼噜跟打雷似的!设施老旧,跟图片严重不符!体验感极差!”
“云苗村住宿这么坑?朋友推荐的‘听风’没房了,随便找了家‘彩云居’,噩梦!卫生间漏水,找了老板三次才慢悠悠来看,还说‘乡下地方都这样’!严重影响心情!”
娜娜的心猛地一沉。“彩云居”?她迅速在后台搜索,发现这家客栈在各大平台上线不过半月,名字刻意模糊了具体位置,但简介里充斥着“云苗村核心位置”、“观洱海”、“精品民宿风格”、“超高性价比”等字眼,配图更是赤裸裸的模仿,几张角度刁钻、滤镜厚重的房间照,从床品颜色、灯具样式到露台藤椅的摆放,都与听风民宿的某些房间惊人相似,不仔细看几乎能以假乱真!更恶劣的是,它在简介里竟含糊其辞地暗示与“听风”有“姐妹关系”或“共享资源”!
“之遥哥!红豆姐!你们快看!”娜娜脸色发白,把平板电脑递过去。
谢之遥和许红豆凑近一看,眉头瞬间拧紧。许红豆指着其中一张明显盗用听风民宿露台景观(但pS掉了听风标志性风铃)的图片,声音带着寒意:“这已经不是模仿,是恶意抄袭和误导!”
更糟糕的连锁反应接踵而至。一些不明就里、冲着“听风”口碑却订不到房的游客,或者单纯被低价吸引的客人,入住了“彩云居”或村里其他几家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风小筑”、“观云阁”之类的“高仿”客栈后,糟糕的体验让他们对整个云苗村的住宿服务产生了强烈质疑。差评开始升级:
“云苗村名不副实!民宿管理混乱,图片严重欺诈!建议慎重选择!”
“被小红书骗来的!所谓的精品民宿村,除了几家贵的,其他都是坑!服务差,卫生堪忧!”
“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听风’再好,也架不住村里这些黑心客栈拖后腿!整体印象大打折扣!”
这些带着愤怒和失望的评价,不再局限于针对某一家客栈,而是直接指向了“云苗村民宿”这个整体标签!谢之遥团队苦心经营、好不容易在混乱中重新树立起的“品质云苗”口碑,正被这些低劣的模仿者疯狂吸血,一点点染上污点。
“查!立刻查清楚这家‘彩云居’是谁开的!位置到底在哪!”谢之遥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大麦迅速操作电脑,根据平台注册信息和用户评价里模糊的线索,很快锁定了目标,村东头,靠近阿桂婶家巷子口的一栋三层自建房。房主是村里有名的“算盘精”马老三。
谢之遥和许红豆立刻赶过去。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原本普通的农家小院被草草改造,外墙刷了一层廉价的米黄色涂料,模仿着听风民宿的色调,但工艺粗糙,已经有些地方起皮剥落。门口挂着一个崭新的、设计拙劣的木牌“彩云居民宿”。院子里堆放着建筑垃圾,几个工人正懒洋洋地往楼上搬运着款式老旧、一看就是批发市场淘来的廉价家具和电器。
马老三正叼着烟,指挥着工人,看到谢之遥和许红豆,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哎哟!谢总!许经理!什么风把您二位吹来了?快请进!看看我这小买卖,刚开张,还得靠您二位多多提携啊!”
谢之遥没理会他的客套,直接亮出平板上的差评截图和盗图证据,语气冰冷:“马老三,解释一下。为什么用我们听风的图片?为什么暗示和我们有关系?还有这些卫生、服务问题,怎么回事?”
马老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摆出一副无辜又委屈的表情:“哎哟!谢总,误会!天大的误会!这网上的事儿,真真假假,谁知道是不是竞争对手故意黑我?图片嘛,嗨!那不是刚开业没来得及拍嘛,网上随便找了几张好看的先用着,想着等我们自己拍了就换掉!谁知道就,就撞上您家的了?纯属巧合!纯属巧合!”他搓着手,眼神闪烁,“至于服务…唉,刚起步,人手不足,难免有点小纰漏。您放心,我马上整改!一定整改!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您这龙头老大,总得给乡亲们口饭吃不是?我这小本生意,价格便宜点,也是给游客多一个选择嘛!总不能全村就指着您一家高端,让普通游客都住不起吧?”
他话里话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奈”的、“为乡亲谋出路”的“低价提供者”,把恶意模仿轻描淡写地说成“巧合”,把服务质量差归结为“刚起步”,甚至隐隐将矛头指向听风民宿的“高端”定位,暗示谢之遥他们垄断市场、不顾普通村民死活。
许红豆强压着怒火,指着院子里胡乱堆放的建筑垃圾和工人散漫的态度:“整改?马老板,民宿不是刷个墙、摆几张床就能开的!消防通道预留了吗?布草洗涤消毒有保障吗?服务人员培训了吗?客人最基本的安全、卫生、休息需求,你拿什么保障?你这不是给游客选择,是给云苗村这块招牌抹黑!”
“哎哟,许经理,您这话说的!”马老三拉下脸,声音也冷了下来,“条条框框谁不懂?可也得看实际情况吧?我们小门小户,哪能跟您那大投入比?村里这么多空房子,大家想挣点钱改善生活,有错吗?总不能都等着您谢总施舍吧?再说了,”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挑衅,“村里也没规定不能开客栈吧?市场自由竞争嘛!我价格低,那也是我的本事!”
“自由竞争不等于没有底线!不等于可以欺诈消费者、损害集体声誉!”谢之遥的声音斩钉截铁,“盗用图片、虚假宣传、服务质量恶劣,这是违法违规!马老三,我正式通知你,立刻下架所有盗用图片,修改误导性宣传,按规范整改!否则,村企将联合平台和相关部门,采取一切必要措施!”
“哟?吓唬我?”马老三嗤笑一声,把烟头狠狠摁灭在旁边的窗台上,“谢之遥,别以为你当了个什么村企老总就了不起!云苗村不是你家的!我马老三想开客栈,天王老子也管不着!有本事,你就来封我的门!” 他梗着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谈判不欢而散。马老三不仅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他仗着“低价”优势,在各大平台疯狂投放广告,甚至不惜血本买流量、刷好评(虽然很快被识货的游客拆穿是水军),同时更加露骨地碰瓷“听风民宿”,在宣传语里加上“听风品质,一半价格”、“听风老板推荐平替”等极具误导性的字眼。其他几家观望的村民一看马老三似乎“顶住了压力”,而且低价策略确实吸引了不少只看价格的游客入住(尽管投诉不断),也纷纷效仿,把自己的房子简单粉刷,挂上“精品民宿”的牌子,加入这场杀鸡取卵的狂欢。
一时间,云苗村的住宿市场鱼龙混杂,乱象丛生。游客的差评如同雪片般飞来,不再局限于某一家,而是直指整个云苗村:
“民宿陷阱村!全是照骗!管理混乱!”
“后悔来了!除了风景,一无是处!住宿体验极差!”
“一颗星都不想给!劝退!珍爱生命,远离云苗民宿!”
谢之遥团队疲于奔命。一边要应对马老三们恶意竞争带来的海量投诉和口碑下滑,反复向平台申诉举报盗图和不实宣传;一边要安抚那些被误导后对云苗村整体失望的游客;一边还要顶着压力,继续推进村企旗下民宿的精细化管理和服务升级。焦头烂额之际,更坏的消息传来:之前谈好的一个准备在云苗村举办高端团建活动的公司,在看到网上铺天盖地的负面评价后,直接取消了合作!
“砰!”谢之遥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连日来的憋屈、愤怒和无力感在这一刻几乎要将他淹没。“一颗老鼠屎!不,是一群老鼠屎!”他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嘶哑,“我们辛辛苦苦垒起来的墙,他们几锄头就能刨塌了!”
许红豆沉默地递给他一杯水,脸色同样凝重。她看着窗外,村道上,几个拖着行李箱、脸上带着明显不悦的游客正在抱怨着什么,而巷子口,“彩云居”那块刺眼的招牌在阳光下反射着廉价的光泽。一股深深的寒意,比白蔓君腰间的隐痛更甚,从心底蔓延开来。蔓君在职业战场上遭遇的是明枪暗箭,而此刻的云苗村,却被自己人从内部蛀蚀着根基。模仿者的廉价客栈,如同附着在古树上的藤蔓,贪婪地吮吸着“听风”这棵大树用品质和口碑换来的养分,却分泌出腐蚀性的汁液,毒害着整片森林的生机。风暴过后,废墟之上,竟又滋生出更加丑陋的蛆虫。这场关乎云苗村未来的生存之战,远比想象中更加残酷,更加令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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