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苗村的时光,仿佛被洱海的水汽浸润过,总是流淌得格外温润而平和。新村民计划已然步入正轨,来自五湖四海的“家人”们如涓涓细流,融入了村庄生活的肌理,带来了新鲜的知识与活力,却未曾惊扰那份深植于泥土的宁静。夏夏的木雕工坊机器鸣响与刻刀沙沙声交织,订单如雪片,年轻的学徒们眉眼间尽是专注与自信。娜娜的“云苗印记”咖啡馆,那独特的木杯咖啡香,不仅萦绕于村中,更借着网络飘向了远方,沙溪分店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合作社的生意在晓春的打理下蒸蒸日上,连马爷都时常捻着胡须,望着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眼中满是欣慰。
这是一个难得的寻常傍晚。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满谢家小院,为每一片青瓦、每一寸木栏都镀上了温暖的柔光。院子里的那棵老茶树开着花,暗香浮动。厨房里飘出家常饭菜的香气,是那种能瞬间抚平一切疲惫的、带着家的味道的烟火气。
堂屋里,谢之遥和许红豆正陪着阿奶吃饭。简单的四菜一汤:清炒时蔬、诺邓火腿、酸辣鱼、凉拌树花,还有一锅冒着热气的土鸡汤。阿奶吃得慢,但胃口很好,脸上始终挂着慈祥的满足笑容。红豆不时给阿奶夹菜,细心地挑去鱼刺。之遥则讲着村里最近的趣事,逗得阿奶咯咯直笑。
饭至半酣,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安宁而幸福的暖意。阿奶放下碗筷,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对璧人,又望向窗外远处连绵的苍山轮廓,眼神变得有些悠远而深长,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
“阿遥,红豆啊,”阿奶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郑重,“奶奶啊,有桩心事,想了大半辈子了。”
谢之遥和红豆闻言,立刻都放下了碗筷,关切地望过来。之遥凑近些,柔声问:“阿奶,您有什么心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什么想要的?”
阿奶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被一种更为复杂深沉的情绪取代。她轻轻拍了拍之遥的手背:“傻孩子,阿奶吃得好睡得好,心里敞亮着呢。不是身子不舒服,是心里头有个念想,放不下。”
她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量,也像是在回溯漫长的记忆长河。堂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归鸟啼鸣。
“我啊,这一辈子,生在云苗,长在云苗,嫁在云苗,老了,也还是在云苗。”阿奶的声音平缓,却带着岁月的千钧重量,“这方圆百里,大理、丽江,年轻时候也走动过。这辈子,看惯了苍山的雪,洱海的月,闻惯了茶山的香,听惯了村里头的乡音。按理说,没什么不知足的啦。”
“可是,”她话锋一转,眼中闪烁起一种近乎虔诚的光亮,“我这心里头,最想去看看的,是北京,是天安门。”
谢之遥和红豆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之遥握住阿奶粗糙温暖的手:“阿奶,您怎么突然想去北京了?那地方远着呢,舟车劳顿的。”
“不是突然,”阿奶缓缓摇头,语气无比肯定,“是想了一辈子了。从前是没条件,后来是你阿爷走了,我又要带你阿爸,再后来,你阿爸阿妈又出去我又要带你。总脱不开身,总想着等等,再等等。这一等啊,就等到了这把年纪。”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声音里浸满了回忆:“你阿爷在世的时候,常跟我说,首都北京,那是毛主席住的地方,天安门城楼上挂着大红灯笼,广场上能站下千千万万人,升国旗的时候,那场面,庄严得让人想掉眼泪。他说,等以后日子好了,一定带我去看升旗,去看看毛主席。”
阿奶的眼角微微湿润了:“可他没等到那天就走了。这成了他的念想,也成了我的念想。后来啊,在电视里头看新闻,每次看到天安门,看到国旗班战士那挺拔的样子,听到国歌响起来,我这心里头,就滚烫滚烫的。”
她转过头,目光殷切地看着之遥和红豆:“阿奶老了,八十多岁的人了,今天脱下的鞋,不知道明天还穿不穿得上。我不怕走,就是怕留下这个遗憾。我就想着,在我这双老眼还能看得清的时候,亲自去天安门广场站一站,亲眼看看国旗升起来,亲耳听着国歌在那么大的地方响起来。替我自个儿,也替你阿爷,去看这一眼。去了这一回,我这辈子,就真的圆圆满满,再也没有半点遗憾了。”
一番话,说得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沉淀了数十年的重量,重重地落在之遥和红豆的心上。堂屋里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与酸楚。
许红豆的眼圈早已泛红,她赶紧握住阿奶的另一只手,声音有些哽咽:“阿奶,您别这么说,您一定能长命百岁,能看到更多更好的风景。”
谢之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澎湃,将阿奶的手握得更紧,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阿奶,去!咱们必须去!您这个心愿,孙儿一定给您圆了!不但要看升旗,还要去看故宫,去看长城!咱们好好计划计划,风风光光地去北京玩上一圈!”
阿奶看着孙子孙媳眼中毫无迟疑的支持和心疼,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一朵秋日盛放的菊花,眼中闪烁着泪光,却是喜悦满足的泪:“好,好,阿遥,红豆,阿奶就知道没白疼你们。”
那顿晚饭的后半段,气氛变得格外温馨而充满期待。阿奶的话明显多了起来,虽然她一再说着“别太麻烦”、“就看个升旗就行”,但眼里的光亮和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收拾完碗筷,伺候阿奶睡下后,之遥和红豆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一关上门,两人对视一眼,立刻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这件事,必须办,而且要办得漂亮,办得周全,办得让阿奶毫无遗憾!
“谢之遥,”红豆率先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阿奶这个心愿,我们一定要帮她实现,而且要快,要最好的体验。”
“那当然!”谢之遥眼神灼灼,立刻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这事不能拖。阿奶年纪大了,虽然现在身体硬朗,但毕竟年事已高,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来,红豆,我们好好规划一下。”
两人在书桌前坐下,头碰着头,开始了一场秘密的“最高级别”作战会议。
“首先是时间,”谢之遥沉吟道,“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冷。北京的秋天最好,秋高气爽。但现在刚入夏,等到秋天还有好几个月,我怕阿奶等得心焦,也怕中间有什么变数。”
红豆想了想:“我也觉得不宜久等。但夏天去北京太热了,阿奶肯定受不了。我看,可以折中一下,等夏末秋初,九月初怎么样?那时候暑假人流高峰过了,天气也开始转凉,比较适宜。”
“好!就定九月初!”之遥立刻在手机上记下,“行程时间也不能太长,阿奶会累。我看,去掉来回交通,在北京玩个四五天最合适,节奏要慢,不能像年轻人旅游那样赶景点。”
“没错,”红豆点头,“核心就是完成阿奶看升旗的心愿,这是重中之重。其他的,都是锦上添花。行程必须以阿奶的体力和舒适度为第一考量。”
接下来是交通方式的选择,两人进行了细致的讨论。
“坐飞机最快,但担心阿奶耳背,起降时耳朵会不舒服,而且去机场、安检、候机折腾下来,也不轻松。”红豆皱着眉分析。
“高铁!”谢之遥一击掌,“从昆明到北京,高铁差不多十个小时左右,比从前快多了。我们买商务座,空间大,座椅可以放平让阿奶休息,一路也能看看风景,比飞机平稳舒适得多。就订高铁!”
“好主意。那我们得提前安排好车,从村里把阿奶舒舒服服地送到昆明站。”
住宿是下一个重点。
“酒店必须选离天安门近的!”红豆强调,“这样看升旗那天早上,阿奶不用起得太早太辛苦。我查过,步行就能到广场的最好。”
谢之遥表示同意:“对,而且要设施好、服务好的五星级酒店,安静,早餐要丰富,适合阿奶口味。房间必须是无烟层、远离电梯口。这事我来研究,找朋友推荐几家,我们比较一下。”
“行程安排呢?”红豆追问,“除了升旗,阿奶还提到了故宫和长城。”
“故宫肯定要去,就在天安门后面,符合阿奶这代人对北京的想象。但故宫太大,不能走太多路,我们进去看几个核心的宫殿就好,甚至可以预约轮椅服务。”之遥计划着,“长城……阿奶肯定有‘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情结。但爬是绝对不行的。”
“我们有办法,”红豆眼睛一亮,“八达岭长城有缆车,可以直接坐到好汉坡附近,让阿奶上去感受一下,拍拍照,完全没问题。其他的时间,我们可以安排逛逛颐和园看看湖景,或者去老胡同坐坐三轮车,体验一下老北京的风情,这些都比较轻松。”
“还得预留充足的休息时间,”之遥补充,“每天下午最好都回酒店让阿奶睡个午觉。晚饭也不能安排得太晚。”
健康和安全是两人最关注的环节。
“出发前,必须带阿奶去做一个最全面的身体检查,得到医生的许可。”红豆态度坚决,“路上要带齐所有日常药品和应急药品,降压药、心脏药、肠胃药、感冒药都得备着。我会准备一个详细的药单。”
“我同意。而且,”之遥神情严肃,“我们不能就两个人去。得再带一个人帮忙照应。我想请杨冠军一起去,他力气大,心细,路上扛行李、搭把手都方便,人多也热闹。费用我们全包。”
“这个安排很好。还有,北京那边,最好能提前联系好一个熟悉的医生或者医院信息,以备不时之需。这事可以问问北京的朋友。”红豆思考得很周全。
甚至连穿衣细节都考虑到了:“九月北京早晚温差大,得给阿奶准备从薄到厚的衣服,舒服的软底鞋最重要。对了,还得给她买一部轻便好用的手机,方便联系。”
谢之遥笑着补充:“还有拍照!得买个好的相机,请冠军多给我们拍合影。阿奶肯定喜欢。”
两人越聊越细致,越聊越兴奋,备忘录里记得密密麻麻。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困难都被提出来讨论解决方案,每一个能让阿奶更舒适的细节都被反复斟酌。
夜渐渐深了,村里的灯火次第熄灭,只剩下虫鸣唧唧。谢家小院的这间屋子里,却依然亮着温暖的灯光。谢之遥和许红豆,这对年轻的夫妻,为了一个共同的心愿——成全一位八旬老人一生的梦想,正在精心绘制着一份充满爱与责任的蓝图。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旅行,这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圆梦之旅,是一次对长辈最深沉的孝道表达。他们知道,路上一定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状况,但只要准备充分,只要他们在一起,只要能让阿奶的笑容一路绽放,那么一切辛苦都值得。
“阿遥,”红豆最后轻声说,“我们一定要让阿奶这趟北京之行,成为她这辈子最美好、最难忘的回忆。”
“一定会的。”谢之遥握住妻子的手,目光坚定而温柔,“因为这是阿奶的愿望,也是我们的愿望。”
窗外,星河低垂,仿佛也在静静注视着这人世间最平凡却又最动人的企划,期待着金秋时节,那位慈祥的老人,能终于站在天安门广场上,迎着晨曦,了却深藏心底大半生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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