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已经起了。雷,也快要响了。
那潇潇的春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会试开考那日清晨,才堪堪停歇。洗过的天空,是一种清透的、带着水汽的铅灰色。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与一种无形的、名为“功名”的焦灼。
定远侯府的大门,在晨光中缓缓打开。
林乾一身与乡试时别无二致的青布襕衫,迈步而出。他身上,再无半分侯府公子的锦绣气,只余下读书人最本分的清简。他身后,黛玉为他撑着一把油纸伞,伞沿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无声的水花。
“兄长,此去,当如顽石诗中所言。”黛玉没有说“珍重”,也没有说“高中”,只是仰起脸,用那双比雨后天空还要清亮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林乾知道她指的是哪一句。他点了点头,抬手,用指腹,轻轻拂去她鬓边一滴顽皮的雨珠。
“我去了。”
他接过油纸伞,转身,没有再回头,只身一人,汇入了那条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沉默着,涌向贡院的青衫人流。
这一次,贡院门前的气氛,比乡试时更加凝重。来此赴考的,皆是各省乡试中脱颖而出的举人,其中不乏皓首穷经的老者,与家世显赫的官宦子弟。他们看向彼此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同为士子的惺惺相惜,多了几分棋逢对手的审视与戒备。
当林乾的身影出现时,这凝重的空气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荡起了圈圈涟漪。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嫉或羡,瞬间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他太年轻,名气又太大。那“国士”之评,是无上的荣耀,也是最沉重的枷锁。所有人都想亲眼看看,这位被天子、被储君同时青睐的麒麟儿,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林乾对这一切,恍若未觉。他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神情,从容地,走完了那套严苛而繁琐的入场程序。
龙门关闭,钟声响起。
会试三场,正式开始。试卷由兵丁分发至每一个号舍,当考生们展开那张决定了他们未来数年、乃至一生荣辱的纸张时,整个贡院,瞬间被一种诡异的、压抑的死寂所笼罩。
死寂之后,便是一片无法抑制的、倒吸冷气之声。
“这……这如何作答?”
“论北疆军马场之利弊?我平生,连马都未曾骑过几回!”
“川盐入楚……天!这非户部专司之吏,谁能知晓其中关窍!”
哀嚎与绝望,如同瘟疫,在这一排排逼仄的号舍之间,无声地蔓延。然而,这绝望,却被贡院的高墙,牢牢地锁在了里面。
墙外, 焦虑的家人与看客们,只知道今科的题目,似乎格外地难。这消息如长了脚的兔子,不过半日,便传遍了京城。
荣国府内,王熙凤正对镜理着鬓角的一朵新制的宫花。听完心腹来旺媳妇的回报,她那只拿着小银镊子的手,猛地一顿,随即,嘴角勾起了一抹难以抑制的、充满了恶意的快慰。
“实务?”她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安静的房中,显得格外刺耳,“好,好一个‘实务’!我就不信,他一个终日只知在家里摆弄图纸的黄口小儿,还能真上过北疆的马场,走过蜀中的盐道不成?这回,我倒要看看,他那‘国士’的评语,还怎么写下去!”
她将银镊子重重往妆台上一拍,只觉得连日来积压在胸口的恶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东宫,毓庆宫。
太子手中,也同样拿着一份刚刚从贡院誊抄出来的考题。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
“赵文谦。”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对着身旁侍立的内侍,淡淡地吩咐道,“去查一查,阅卷堂里,有几个主官,是忠顺王府的人。再告诉何璟,让他盯紧了。孤的麒麟儿,可以凭本事落榜,但绝不能,被宵小之辈,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给‘算计’了去。”
内侍躬身领命,悄然退下。太子走到窗边,望着贡院的方向,那双与元启帝一般无二的深邃眼眸中,闪过了一丝锐利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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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与京城这边的波谲云诡不同,千里之外的扬州,巡盐御史衙门的后堂,却是灯火通明,气氛肃杀。
林如海一身常服,正对着一幅巨大的江南水道图,眉头紧锁。新盐法推行,国库日渐充盈,他这个巡盐御史的权柄,也达到了顶峰。然而,这份权柄的背后,是刀光剑影,步步惊心。
一名浑身是血的护卫,被亲信搀扶着,踉跄而入。
“大人!”那护卫单膝跪地,声音嘶哑,“昨夜,我们押送税银的漕船,在瓜州渡口,遭了‘水匪’的夜袭!弟兄们拼死力战,虽保住了官银,却……却折了七个兄弟!”
林如海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几步上前,扶起那名护卫,看着他身上那深可见骨的刀伤,心中那股压抑已久的怒火,轰然引爆。
水匪?这扬州地界,哪来的水匪,敢动他巡盐御史的漕船!这分明是那些被断了财路的盐商与背后势力的,垂死反扑!
“好,好得很……”林如海的脸上,不见半分惊惶,只有一片彻底的冰冷。他扶着桌案,缓缓坐下,目光,却穿过这无边的夜,望向了遥远的北方。
他知道,他在扬州的这场仗,与他儿子在京城的那场仗,其实,是同一盘棋。
他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奏章上,笔走龙蛇。他写的,不再是盐政,而是“论扬州卫所废弛,与地方豪强勾结,当设巡盐总兵一职,以正视听”。
他将自己,将整个林家,都押在了这张棋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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