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内安息香的味道,依旧浓郁,却再也无法,掩盖住那股自骨子里透出来的、属于绝望的寒意。
贾母还歪在那榻上。她没有睡,她在等。她在等她的儿子,带着那胜利的消息,回来,向她,禀报那场她一手策划的、伟大的“复仇”。
她的脸上,还挂着那种胜券在握的、安详的微笑。
当贾政那如同游魂一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她的眼中,瞬间便迸发出了一阵喜悦的光芒。
“政儿!回来了?”她坐直了身子,那声音,是迫不及待的期盼,“如何?朝堂之上,可是,很热闹?”
贾政看着母亲那张写满了期盼的脸,看着她那双依旧沉浸在旧日荣光之中的、昏花的眼。他张了张嘴,那句准备了一路的“母亲,我们败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噗通”一声,再次跪了下来。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将头,重重地磕在了那冰冷的、坚硬的地砖之上。
一下,又一下。
那沉闷的、绝望的声响,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将那太和殿上的风雷,带回了这间温暖如春的、密不-透风的内室。
贾母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凝固了。她那颗被喜悦填满的心,也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看着儿子那剧烈颤抖的、佝偻的背,一种她从未有过的、灭顶的恐惧,瞬间便攫住了她的灵魂。
“究竟……究竟,怎么了?”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贾政终于,抬起了头。那张脸,早已没了血色,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彻底的惨白。
“母亲……”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被风干了的朽木,在相互摩擦,“圣上……圣上他……”
他语无伦次地,将那三道旨意,颠三倒四地,说了出来。他每说一个字,贾母的脸,便更白一分。
当他说到“遣家中嫡长子,入通州工地,为监工”时,荣庆堂内的空气,彻底,凝固了。贾母那双原本只是昏花的眼睛,在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嫡长子?
她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甚至不是贾琏,而是那个此刻正在怡红院里与丫鬟们厮混的、她的命根子。
那份深入骨髓的偏爱,让她在一瞬间,忽略了宗法礼制,只剩下了最原始的、保护幼崽般的惊惶。
“宝……宝玉……”
她喃喃地,吐出这两个字。随即,一股腥甜的、滚烫的液体,猛地,从她的喉咙深处,涌了上来!她眼前一黑,整个人,便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老太太!”
“母亲!”
一旁的鸳鸯与贾政,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惊呼!整个荣庆堂便乱成了一锅煮沸了的、绝望的滚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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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场混乱,在太医与下人们手忙脚乱的救治之中,终于由一个更为清醒,也更为残酷的现实所澄清。
“回……回二老爷,”一名识得几个字的管家,将那黄昏时由宫中传抄出来的、更为详尽的圣旨文本,结结巴巴地,念给了已经失了魂的贾政听,“旨意上说,是……是‘世袭罔替之爵位者,遣家中嫡长子’。咱们府上……这荣国公的爵位,在大老爷身上。那……那嫡长子,便是……便是琏二爷……”
那句话,如同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这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它救了宝玉,却将另一对夫妻,彻彻底底地,推入了深渊。
这个消息,像一阵风,吹过那些慌乱的人群,最终,吹进了荣国府那座最为精美,也最为热闹的院落。
它吹到了,王熙凤的耳中。
彼时,她正倚在窗前的贵妃榻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着心腹丫头平儿,向她汇报着今日府中各项开支的账目。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潮红,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精明与笑意的丹凤眼,此刻却藏着一丝因贾府这日渐衰败的颓势而生出的、不易察觉的焦躁与倦怠。
当平儿将那句“……便是琏二爷”,用一种低若蚊蝇、却又字字清晰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时,她那只正要将一把瓜子仁送入口中的、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缓缓落下,却又带着一种能将人冻结的、冰冷的寒意。
平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奶奶……外头……外头都传遍了。圣旨上说,要让二爷,去那通州的工地上,做什么……监工。每日,卯时就要到,酉时才能回。一日,都不能缺……”
王熙凤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平儿,那双狭长的、美丽的凤眼,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焦距。
她的脑海中,瞬间,便浮现出了一幅她从未想象过的、来自话本与说书人描述的、充满了苦难的画面。
去每日,迎着寒风,顶着烈日?
去每日,与那些下九流的苦哈哈,为伍?
去每日,在那些官吏的呵斥与监视之下,做一个有名无实的、任人摆布的稻草人?
她的脑子里,那根名为“算计”的弦,疯狂地,颤动了起来!她那颗在这座大宅门里,与无数人斗法,与无数事周旋的、精明到骨子里的心,开始飞速地,运转。
求老太太?
她第一个,便将这个念头,掐灭了。老太太如今,自身难保,那颗心,早已被宝玉那个小祖宗的安危,填得满满当-当。她不会,也不可能,为了她这个孙媳妇的体面,再去触怒一次,那早已无法预测的天威。
求老爷?去求她那个名义上的公公,贾赦?
王熙凤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自嘲的苦笑。那个老东西,此刻,怕是正搂着新买来的小妾,在自己的院子里,幸灾乐祸呢。他巴不得,自己的儿子,离得远远的,好方便他,将这府里最后一点家底,都尽数,掏空,换成他杯中的美酒,与床上的美人。
求自己的叔叔,王子腾?
这个念头,只在她的脑海中,停留了一瞬,便被她,更为决绝地斩断。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那个叔叔,是何等样的人物。
他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鹰,他看到的,是天下,是风云,是那权力更迭的浪潮。
他绝不会,为了一只羽翼早已被折断的、落魄的鸟,而稍稍停下他那追逐着更高权力的、冰冷的翅翼。
路,一条条都被堵死了。
那所有她平日里赖以为生、引以为傲的权柄、人脉、手段、心计,在这道来自紫禁城的、不容置喙的圣旨面前,都变得那般的,脆弱,那般的……可笑。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无能为力。
就在这无尽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一道身影,一个名字,却如同最顽固的、带着一丝血色的星辰,毫无预兆地,从她那混乱的、充满了绝望的记忆深处,陡然,亮了起来。
她猛地,从那贵妃榻上,站了起来!
“平儿!”
她的声音,不再是方才的虚弱与颤抖,而是恢复了那种属于“凤辣子”的、说一不二的清亮与果断!
“是!奶奶!”平儿连滚带爬地,应道。
“去!把我妆台之上,那只平日里我最不舍得用的、西域进贡的红宝赤金凤头钗,给我取来!”
“再者,把我那件用江南最好的苏绣,新做的、压在箱底,一次都未曾穿过的、孔雀羽的大红斗篷,也一并,找出来!”
“备车!”她看着镜中,自己那张依旧美艳,却又写满了苍白与憔悴的脸,一字一顿,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去——”
“定远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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