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了。
乘坐着各自府邸之中,最是华美,也最是招摇的马车。
他们,是奉旨前来的“监工”。
这支由京城最是顶级的纨绔子弟们所组成的、史上最为华丽的监工队伍,在工地铁一般的纪律,与那五十名京营兵士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注视之下,如同一群被无形地绳索,强行牵到祭台之上的、华美的祭品,被“请”到了那座用以观测全局的、临时搭建的木台之上。
这里,是整个工地视野最好,也是最是干净的地方。
他们站在这里,便能将那数千名工匠与民夫,如同蝼蚁般尽收眼底。
他们也能被,那数千双眼睛尽览无余。
卫家的嫡长子,卫离,也在其中。他没有像其他人那般,用折扇,徒劳地,去遮挡那扑面而来的、混杂着汗水与泥土气息的尘风。
他只是负手而立,那张与他父亲有七分相像的、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种属于武将世家的、沉默的隐忍。
他不懂水利。可他,看得懂,那五十名京营兵士眼中,那份发自真心的、对这片工地的绝对护卫。
他看得懂,那些原本散漫的民夫,在统一的号令之下,所爆发出的、足以移山填海的、惊人的力量。
这是一种全新的秩序。
就在这群人,各怀心思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木台之下传来。
陈润与秦业二人,正各自捧着一卷巨大的、画满了复杂线条的图纸,快步向着木台之上走来。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因遇到了巨大难题而生出的、焦灼的神情。
“大人!”陈润的声音,是压抑不住的焦急,“船闸地基第五段,在挖掘到三丈深时,遇到了淤泥与流沙层!比我们在图纸上预估的,提前了整整五尺!若是按照原定的‘沉箱法’继续施工,怕是……怕是会引起整个基座的坍塌!”
“还有!”一旁的秦业,也连忙接口,他展开手中的图纸,指着上面一处密密麻麻的结构,“大人,您看这里。按照您的设计,这处用以平衡水压的‘自流平水渠’,其坡度,需要达到一个极为精准的比例。可我们,在实际测量之中发现,此处的地势,比舆图之上,要低了……整整三寸!这三寸之差,足以让整个水渠的流速,降低四成!如此一来,这平衡水压的设计,便……便要全盘失效了!”
两个问题,都是足以让整个工程,停滞不前,甚至,前功尽弃的、致命的难题。
木台之上,那些原本还带着几分看戏心态的王孙公子们,在听到“坍塌”、“全盘失效”这几个字时,脸上,也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期待的笑容。
卫离的眉头,也微微地,皱了起来。他不是幸灾乐祸。他只是,单纯地,为一个他隐隐有些敬佩的对手,感到了棘手。
然而,林乾,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他缓缓地,转过身,从那奔流的运河之上,收回了目光。他没有立刻去看那两份图纸,他的目光,反而,落在了秦业那双因焦急与辛劳而布满了血丝的、浑浊的眼睛上。
“秦大人,”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像是在问一件,与工程无关的家常,“昨夜,可曾安睡?”
秦业一怔,下意识地答道:“回……回大人,下官……下官忧心此事,一夜,未曾合眼。”
“不妥。”林乾摇了摇头,“这通州工地,是一盘要下三年的大棋。棋,要一步一步地走。饭,也要一口一口地吃。觉,更要一夜一夜地睡。若是一开始,便将自己的心神都耗尽了。那这往后的仗,还如何,打下去?”
他说着,这才,缓缓地从陈润的手中,接过了那份关于地基的图纸。
他只看了一眼。
那目光,在他的眼中,停留了,不过,三息。
“沉箱法,太过刚猛,遇上这流沙,便如,以卵击石。”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对一局早已了然于胸的残局,进行着复盘,“改用‘植桩固基法’。”
“植……植桩?”陈润与秦业,皆是一脸茫然。
“去,”林乾没有解释,只是下达着最是简洁,也最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取百根十年以上的毛竹,头尾削尖,浸泡桐?三日。而后,以五尺为距,用重锤,将其,尽数,打入那流沙层之下,直至,触及硬土为止。再于竹桩之间,铺设碎石与三合土。如此,便如,为这松软的土地,造了一副,深入地底的、坚韧的骨架。流沙,自固。”
陈润与秦业,听得,瞠目结舌!那眼中,是醍醐灌顶般的、巨大的狂喜!他们怎么,就没想到!
林乾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已然,又从秦业的手中,拿过了另一份图纸。
这一次,他看得,更久了一些。
足足,十息。
“三寸之差……”他低声自语,手指,在那图纸之上,轻轻地,敲击着。那动作,充满了韵律感,像是在谱写一首,只属于他自己的、关于山川河流的乐章。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笑了。
“是我疏忽了。”
他取过秦业手中的炭笔,在那张图纸的空白之处,笔走龙蛇,又重新绘制出了一段,更为复杂的引水渠。
“既然,地不遂我愿。那我便让这水,来遂我意。”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又带着一种,逆天改命般的、绝对的自信,“在此处,增加一道‘回转渠。利用水流的离心之力,便可将那损失的流速,加倍地补回来。”
他画完,将那炭笔,随手,递还给了早已看得痴了的秦业。
“去吧。”
他摆了摆手,那姿态,像是在打发两个,问完了功课的、不成器的学童。
陈润与秦业二人对着他,深深地一揖到底。那躬下的身子里,是再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敬畏。他们捧着那两卷被神来之笔,一语点化的图纸,如获至宝般地快步下了木台,向着那片充满了希望的工地奔去。
整个木台之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些方才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王孙公子们,此刻,一个个,都张大了嘴,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妖怪。
卫离那双一向沉稳的眸子里,也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林乾缓缓地,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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