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静得如一潭深不见底、冰冷湖水般的目光,穿过庭院里飞扬的雪沫,与贾政那双因暴怒与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空中,无声地对撞了一瞬。
贾政那高高举起、准备再次踹下去的脚,僵住了。
他那因为狂怒而充血的大脑,在那冰冷的注视下,仿佛被一盆兜头而下的、混着冰碴的雪水,浇得一个激灵。他瞬间明白了。林乾的这番“劝解”,不是求情,而是……施舍。
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胜利者对败军之将的怜悯。他若再打下去,就不是在惩罚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而是在用贾家最后的、也是最可笑的体面,去冲撞那份他根本无力抗拒的、属于“麒麟儿”的威严。
那根高高扬起的板子,也停在了半空。
院中,只剩下宝玉那已变得气若游丝的呻吟,与王夫人和贾母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住……住手……”贾政的喉咙里,发出了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哑之声。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倒,幸而被身旁的贾琏一把扶住。
那两名行刑的小厮如蒙大赦,立刻丢下手中的板子,退到一旁。
王夫人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宝玉身边,将那个早已被打得血肉模糊、昏死过去的儿子,紧紧地抱在怀中,哭得肝肠寸断。丫鬟、婆子们乱作一团,有的去掐人中,有的去请太医,整个荣庆堂,前所未有的狼狈与混乱。
在这片狼藉的中央,贾母瘫坐在榻上,目光空洞地看着院中那摊血迹,那张一向保养得宜的脸上,所有的皱纹,都仿佛在这一刻,加深了数倍。
而林乾,像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他收回目光,对着早已面无人色的贾政,再次,拱了拱手。
“政老爷既已息怒,晚辈便不多做叨扰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一把锋利的刀,清晰地,将自己从这场闹剧中,彻底剥离了出来。
他转身,走到黛玉身边。黛玉的脸色有些苍白,那双清亮的眸子里,还残存着一丝未散的惊骇,但当林乾握住她微凉的小手时,那份惊骇,便迅速被一种绝对的依赖与信赖所取代。她回握住兄长的手,那力道,很紧。
“我们走吧。”林乾轻声道。
随即,他便牵着黛玉,在这满室的哭喊与混乱之中,旁若无人地,向外走去。
没有人敢阻拦。
没有人敢开口。
贾政张了张嘴,想说句场面话,却只觉得喉头一阵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王熙凤更是如同隐形了一般,将自己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死死地咬着下唇,连看他们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当林乾与黛玉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荣庆堂门口,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今日,多谢外祖母与政老爷款待。”
一句客气得近乎残忍的告别,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成了压垮这座百年府邸精神支柱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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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启动。
车轮碾过荣国府门前那片尚未化尽的残雪,发出的“咯吱”声,仿佛是旧日时光的最后悲鸣。
车厢内,温暖如春。林乾亲自为黛玉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中。
黛玉捧着茶杯,小口地呷着,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驱散了她身上那股从荣庆堂里带出来的寒意。她的情绪,已然平复了许多。
她没有问兄长,为何贾政会那般失态,为何宝玉会说出那番话。因为在看到宝玉被按在地上、板子落下那一刻,她心中,某些曾被她珍视的、属于童年与亲情的朦胧滤镜,便已碎得干干净净。
她只是抬起头,看着身边这个沉默的兄长。
他正临窗而坐,目光平静地,看着窗外那飞速倒退的、京城的街景。那张清俊的侧脸,在车窗透进的光影中,显得线条分明,沉静,而又蕴含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庞大的力量。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林乾转过头来。
他没有提方才发生的任何事,只是像饭后闲谈一般,淡淡地说道:
“等开春,南边的花匠到了,我让他们在潇湘竹馆的窗外,再给你添几株芭蕉。听雨打芭蕉,最是安眠。”
黛玉的心,瞬间便被一股巨大的暖流所填满。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双刚刚才忍住泪水的眼睛,又一次,微微地,湿润了。
她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兄长的臂膀之上。
那臂膀,并不宽阔,却足以,为她撑起一片,再无纷乱与伤害的、崭新的乾坤。
马车,一路向南,离那片是非之地,越来越远。车轮碾过的辙痕,很快,便被新落的、细碎的飞雪,彻底覆盖,了无踪迹。
就如同那些,再也无须回首的,旧日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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